关灯
护眼
字体:

砂时纪(17)

我说:"这跟是不是同性恋没关系,跟生活方式有关系。"

其实我当时并没有恐慌,甚至异常的平静。

并不是说我高风亮节,摆出一副艾滋病人与正常人平等的做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

小六说:"尹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毛毛和申易都喜欢你了。我也开始喜欢你了。"

我说:"是吧。我天生就招人待见。"

小六说:"是啊,这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太不容易了,你居然让一个男同性恋对你敞开了心扉。"说这话时,他夸张地张开双臂。

我问:"然后呢?"

小六说:"还然后什么啊。他事后体检,才查出来自己已经是那什么了……我忘了是怎么说的,但你知道得了我们这病的不是马上就发作的,就跟被狗咬了似的,可能五六年啦、七八年啦之后才猛一下爆发了,然后两脚一蹬--在那之前,还是跟正常人一样。"

这叫病毒携带者。

小六笑眯眯地说:"所以啦,他就离开家,来找我了,把这事儿告诉了我。我当时那叫一个感动,然后发誓说跟他同年同月同日死……怎么样,我还会拽几句酸词儿呢,不错吧?然后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该上床上床什么的。"

小六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这很疯狂,不要命的爱情。

小六就是这么疯狂,我终于了解了。

这个时侯,毛毛的抢救结束了。

死别,自由与羁绊

从前毛毛问我: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在所有死因中所占比率最大的死因是什么吗?

这话挺绕口,但是毛毛的舌头是拿来唱饶舌歌的,所以这段话被他的舌头绕得好不轻快流畅。

我说:艾滋病?

毛毛说:你可真笨,当然是抢救无效了。

我强忍住要打他的冲动,斥责他是冷笑话之王,诅咒他将来死于抢救无效。

于是毛毛真的死于抢救无效。

王哥和毛毛摔下来的时候,因为王哥在下面,所以承受了最强的冲击力。所以毛毛没当场就完蛋,坚持了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也不会很长,所以我没听到毛毛的什么遗言,毛毛在自由落体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连回光返照都没有。命运比悲剧还残忍,但是又不肯保留悲剧中稍微人性化一些的桥段,比如让剧中角色在死前说些什么。

毛毛死去的过程中,我错过了最为轰轰烈烈的那一段,所以他走得突然、安静又有些血腥。

我无声地蹲坐在墙角抱着头,腹部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夜晚过于漫长,以至于我们都忘记了白天的模样。所以当我看到熹微的晨光慢慢泛起的时候,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守在申易的病房里,就这么呆坐一个晚上,一句话没说。小六走了,说是要回到他和王哥住的地方处理一些事情,做笔录什么的。

我不相信小六的平静。他可以和他深爱的人上床,即使他明知道那个人是一个病毒携带者。现在这个人死了,小六表现得如此平静,让人难以置信。

人在面对爱人的时候,大多是会失去理智的。尽管理智告诉我不要让小六走开,但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将理智这东西排掉了,就在我看到申易苍白的脸的时候。

申易醒过来看到我以后,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盯着我,瞳孔就像是坏了的相机,焦距时而凝聚、时而涣散。

悲伤与喜悦交织在我心头,两种情绪都很极端,却无法中和。

我不知是该为王哥和毛毛死了而悲伤,还是为申易活着而高兴。我没经历过生离死别这种事情,更加是头一次亲眼看到身边的人的死,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像在做梦,也许是噩梦,醒来后一切如常。

所以当申易沙哑着嗓子问我"怎么样了"的时候,我不敢回答。

护士很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然后询问我们跟毛毛的关系。

于是申易得知了毛毛的死讯。

申易没有说什么,很快就重新合上眼睛睡着了,跟小六几乎表现得同样冷静。起码小六还会神经质一些,但申易完完全全像是无动于衷。这让我嗅到了不详的味道。

不详如果浓烈得能让你嗅到味道,那么它的发生就迫在眉睫。

我守在申易的身边,因为我那样眷恋着他。我没有守在小六身边,因为我跟小六的交集,可能仅仅只有这一个夜晚,也只剩下这一个夜晚。但小六这样一个疯狂的人,就像是原本晦暗的星,在消失的前一刻自爆,绽放出璀璨而刺眼的光芒。这是他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但也是最后的时刻。

当我听到病房门外咯噔咯噔的脚步声的时候,不详的味道浓烈得让我窒息。

然后穿着警服、腋下夹着文件袋的人走了进来,询问我们认不认识某个人,然后报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我先是一阵迷茫,然后警察低下头去翻文件袋,接着他说:"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管他叫小六。"

我机械地点头,然后警察对我说:"昨天晚上这人自杀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联系到他的家属?"

我机械地摇头。

接着一个女警走了过来,问我多大,跟这些人什么关系。我回答说我是高中生,跟申易是朋友,也认识毛毛,也说了毛毛和小六还有王哥的关系。女警皱着眉头说,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能跟这种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赶紧回学校好好上课,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继续来往。说着她看了一眼在病床上的申易,然后说,据我所知,这个孩子还是个大学生呢。连一个大学生都抵受不了诱惑,堕落成这个样子,何况是你。你看看,今天躺在这里的是他,明天呢?

然后警察又问了一些话,最后决定等申易醒过来后再回来,以便找到小六家人的联系方式。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没说话也没动,因为事情超出了我能够解决的范畴。

还有一天,我就要参加统考了。

我思考着可以向谁求助,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在心里默数了我所有朋友的名字,发现他们都没有能力可以解决这种事。最后我还是打给了娜娜,出乎意料的是,娜娜他们已经买好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因为苏嘉是考音乐的,统考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要去分院考试,正好这几天要面试。

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把这边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娜娜,并拜托娜娜看顾申易。

我回到病房里,申易已经醒了过来。我喂他喝了一些水,然后他慢慢地冲我伸手,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过来。"

我的鼻子很酸,依稀记起过去我和申易还在一起的时候,申易经常霸道地说:"过来。"

我走过去,他就会笑眯眯地变出一支串糖草莓或者是橘子什么的。

有一次我上完课下楼的时候,申易站在门口等我,一脸阴沉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了,他不回答,依旧嚣张地对我说:"过来。"

上一篇:杨柳依依 下一篇:桃色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