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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时纪(16)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王哥和毛毛在吸毒。并不是纯度极高的那种毒品,只是会让人产生幻觉。

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王哥砍了申易,然后被毛毛拉着一起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我觉得这种事儿特别傻,然而这种傻事儿就是这么傻地存在于这个傻透了腔子的世界里。

以小六目前的精神状态,他叙述的内容最详尽的也只能到这里了。我一时不能接受吸毒这种事,也许小六说抽大麻喝止咳水我还能好过一点,尽管理论上来说,这些行为跟注射海洛因一同被归入吸毒的范畴。

但这个过程我并不想听,因为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成功地剥夺了我对过程的注意力,只因为结果更为震撼。毛毛的样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血肉模糊,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他大概挺不过去了。

申易的情况要好得多,因为被王哥砍伤了,所以他只是因为失血昏迷过去而已。

我跟毛毛是朋友,是好朋友。尽管我们后来居然成为了可笑的情敌。

但是这一刻,我格外的无助和惶然失措,站在玻璃窗外,看着医生在病房里忙忙碌碌地出入。玻璃很滑,我的指甲磨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吱嘎的声音。

毛毛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我只能从他头部的绷带露出的空隙中看到他昔日张扬的、根根竖立的头发,如今混杂着暗红色的血块,纠结着、无力地耸拉了下来。

医生不让我们进去,我便去了申易的病房。申易还在昏迷,但情况好了很多,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了下来。

申易被从加护病房推进普通病房的时候,毛毛被从加护病房推进了急救室。

没过多久,王哥的家属居然出现了。我一直以为像小六和王哥这样的人,应该生活在一个非常戏剧化的圈子里,这个圈子可以有同性恋情,可以有酒、□、牛郎、大麻和性病,但唯独不可以有像是身为母亲的普通妇女、严厉的父亲这种事物存在。

来者看上去是个很刁的女人。她脸上有皱纹,皮肤有些松弛,哭哭啼啼,脚步摇晃。

父亲穿着中山装,满头白发。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对夫妇是坐着车来的,有专属的司机,车牌一看就知道是官家的车牌,那种数字不属于老百姓。

小六告诉我,这两个人就是王哥的父母。

王哥的父亲看上去很严厉,在办手续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始终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他不说话,但是威势十足,这种气质再次证明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王哥的家庭居然是这样的,这样我难掩心里的惊讶之情。我一直以为王哥从始至终只是个普通的地下乐团的鼓手,过着和所有见不得光的人一样的颓废生活。他经常胡子拉碴,和所有习惯黑暗的人一样喜欢佝偻着背做些什么事情,特立独行,追寻自己的东西。

王哥甚至吸毒。

我对王哥了解不深,但是毛毛曾经对我说过这些人的生活情况。即使他们站在酒吧的舞台上时如何光鲜,拥有有多少来自寂寞的人的尖叫声,他们仍然苦苦地挣扎在底层,只因为现实从来都不会轻易成全人的梦想。王哥不像毛毛,毛毛的父母离异后还会给他生活费,所以他还有基本的生活保障--王哥是真正的白面包苦咖啡、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人。

我心中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

王哥的母亲拽住小六的领子尖声大叫。

"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不要脸的变态……要不是你,我儿子怎么会这样!?"

小六的金发丝丝缕缕地荡在他苍白的额间,仿佛一尊美丽的、没有生气的木偶,任由一个急怒攻心的母亲歇斯底里地撕打。

"啪。"

响亮的耳光。

我想上前阻止那女人,但那女人很快就被他们家的司机拉开了。那司机说:"杨姐,别碰他--这种人都有病。"

小六听到这句话,缓缓地回过头来。他脸颊上留下的指印渐渐红了起来,女人尖利的指甲刮破了他颧骨附近的位置,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

小六笑了。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哪种人?我是哪种人,你儿子就是哪种人。"

那女人作势又要打小六,小六说:"你小心点儿……你再碰我一下我就咬你……我可有病……"

女人举起的手慢慢放下,小六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你装什么装……人没死的时候,你怕有病,不来看,死了你才来这儿哭……"

这个时侯,王哥的父亲走了过来。他看了那女人一眼,于是那女人瑟缩了一下。

王哥的父亲威严地说:"小张,你跟她回车里呆着。"

那司机立即扶着那女人走了。

王哥的父亲说话时,似乎没有人敢违逆。我一开始以为他一定是要来找小六的麻烦的,但是王哥的父亲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小六一眼,说:"小伙子,你好自为之。"就走了。

毛毛依然还在急救,于是我和小六重新坐在凳子上,谁也没有说话。小六没有挨着我坐,而是坐在另一头,小心地用纸巾将自己的脸颊上的血擦干净,然后贴上创口贴。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活像一只正在给自己舔伤口的兽。

然后他将用过的纸巾塞在塑料袋里,紧紧地打了个结。

做完这一切后,小六轻轻地说:"安远以前是很优秀的人,有他父亲的关系,他考完公务员以后,前途肯定很好。"

安远,应该是王哥的名字。

不知为什么,小六的表情让我想起了娜娜。娜娜和苏嘉在一起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表情。有些依恋,沉浸在很美好的事物中时露出的表情。

小六又说:"安远人特好,对每个人都非常好……他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一定早就烂掉了,烂完了。但是有些事儿……像我们这种事儿,绝对不会有人接受的。最起码在那个时侯,安远那个圈子的人,是不会接受的。他父母知道我以后特别震惊,然后这个矛盾就越来越大,然后我和安远就变成了这样。"

我总觉得小六这些话并不是在有意识地对什么人说,仿佛只是一个渴求听众的人,非得说出来不可。

小六继续说:"但这种事儿还不足以让他父母那么对待他。其实安远一直很孝顺,所以他父母跟我的矛盾一激化,安远就来跟我把这个事儿摊开说了,然后给了我一笔钱。当时我很生气,我跟他说我和他在一起不是卖。然后我跟他断了。但是我们俩注定还得凑合到一块儿。"

小六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竟然有些孩子气。"你知道这个傻逼在我走了以后干了什么吗?他本来就不是个当官的材料,他爹居然还非逼着他去干。然后报应就来了,特快。安远在外面应酬的时候,染上病了。还不是一般的病,是那个病。"说到这里,他冲我吐了吐舌头:"书上不总骂就同性恋艾滋病多么。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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