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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时纪(15)

我大梦初醒,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下了手术台、如何回到家里的。

在这个过程中,我唯一记得的事情,是麻醉药渐渐消退的效力所带来的疼痛。

我的五脏六腑如同被灌了铅,小腹坠痛,心间绞痛。

记得以前看肥皂剧,男主角总喜欢把女主角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后一脸悲怆地宣布:"我的心很痛。"

我当时嘲笑说:"真假。哪有人真的为了一点小事就心痛的,先天性心脏病啊?这种烂比喻,谁发明的。"

但心痛这种事情是确实存在的。极度难过的时候,心脏就像被放入真空袋里慢慢抽干空气,再被用力地挤压,于是人感到真真切切的阵痛,来自沉重的胸腔。

在温暖的南国,一年四季都热得让人全身发痒的s市,那个艳阳高照、一点冬意都没有的日子,我的四肢冰冷起来,一如申易对我说:"尹伊,我们还是别在一起了"这句话的时候,那种彻骨的冰冷。

我本能地摸着小腹,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荡荡的感觉袭向了我。

我闭上眼睛,叹息着说:"对不起。"

说完以后,我意识到它已经离我而去,于是我这句对不起因为找不到落点,轻飘飘地融化在空气中。

我并不知道,几千公里以外,自我离开后,一直困扰着申易的梦魇也在这一天爆发。

休养了两个星期以后,有一天早上,娜娜忽然神神秘秘地拿来了几张谱子给我看。

我那段时间尽量不表现的消沉,所以我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把谱子拿在手上。

娜娜有些腼腆,她说:"尹伊,你哼哼看。"

我看到她眼中希冀的光芒,意识到这些谱子的来历一定不简单,于是我拿着乐谱哼了起来。娜娜写的是简谱,没有歌词,记得很工整。比较可爱的是,她把五线谱里用来表达情感或者是节奏的意大利文也标注在了一些小节里,显得很有情调。

哼着哼着,这曲子竟逐渐感染了我。

我问娜娜:"让我猜猜,这都是你写的?"

娜娜笑着说:"是我写的……但又不全是。"

我说:"你别卖关子--是谁写的?"

娜娜说:"我把你平时哼的小调都写了下来,然后加了一些我的东西,就有了这首曲子。"

我由衷地说:"天哪,我说娜娜,你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甘心当个家庭主妇。你要是去唱歌,或是当个作曲家,准红。"

娜娜慌张地说:"我?我可不行……"

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她心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被燃点了起来。

于是我像着了魔一样地说:"相信我--你还这么年轻!"然后看了看她的肚子,说:"真是可惜死了。"

娜娜装作没有听到,她调皮地眨眨眼说:"尹伊,以后咱们俩万一一起红了也说不定--你每天就负责哼哼,然后我负责记录下来。"

我开玩笑说:"哼哼?我又不是猪。"

娜娜笑着捏我的脸颊:"其实猪也不错,前一阵儿有个猪之歌不是就挺红的么。"

我说:"是是是。你能找到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这个时侯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手机都没有响过了,所以我有些惊讶。我拿起手机一看,是陌生的号码。我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喂,是尹伊么?"

我说:"是。您是哪位?"

对方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小六……就是毛毛的朋友。你现在能来一趟吗?他们出事儿了。"

我沉默了一下,说:"我人不在北京。"

对方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电话就断了。

我拿着手机愣了一段时间,娜娜说:"怎么了?"

我说:"有个人打电话说是毛毛的朋友,还说毛毛他们出事儿了。"

娜娜说:"那你赶紧打个电话回去问问啊。"

我又一次觉得我在娜娜面前像个傻瓜,然后我把电话拨回去,在这个过程中,我仔细在脑海中搜索这"小六"这个名字,然后终于想起了我和毛毛站在同性恋酒吧外面的时候,看到的那个金发飞扬的妖娆男子。

就在我想起小六的一霎那,电话接通了,小六说:"喂?"

我说:"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六说:"他们都在医院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他们?都有谁?"

小六说:"王哥,毛毛,还有申易。"

我说:"好吧,我知道了。"

这一天距离我返校的时间还有一星期。

我对舅舅谎称我的手机丢了,于是舅舅又给我打了一些钱,让我买个新的。我的运气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好起来了,我打电话订机票的时候,居然有当天晚上就出发的机票,因为是往返,还有折扣。我用舅舅打来的钱买了去北京的往返机票,兜里揣着我仅剩的生活费。运气这玩意儿跟命运息息相关,当你的运气格外好的时候,证明上帝又开始思考怎么玩儿你了。

即使我知道这么做非常傻,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即使我有预感上帝要玩儿我,我还是心甘情愿地被他玩儿。

我降落在北京机场,然后直接打的去了市内。接着我换了辆车,直奔小六告诉我的那个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着我的鼻腔,让我回忆起我去打胎的那一天。我顿时想要呕吐,然后我又想起了我和申易的第一次相遇,接着不祥的预感开始笼罩在我的心头。

我看到小六的时候,他双目赤红,但异常冷静。

他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漂亮到周围的人频频侧目看他,连男人也不例外。

他一开始没认出我来,直到我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我问他怎么样了,他简短地说:"死了一个,剩下那俩也差不多了。"

我瞬间扔下手里的包,抓住了他:"谁死了?"

小六看着我,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怪异的笑,接着用双眼斜着看我:"你着什么急?死的是王哥。"然后他神经质地将我的手扒开,说:"别碰我!"接着退后了一步,再退后了一步。

我不知说什么好,这个时侯他主动开口对我说:"对不起,我脑子有点不好用,对不起。"然后他抱着头,狠狠地捶打了自己的太阳穴两下。

我说:"不要紧……"然后我猛然想起他和王哥的关系,于是我再一次茫然不知所措。

小六虚弱地冲我笑了笑,然后说:"没吓着你吧?我……"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敏感地停下了,顿了顿,才说:"那什么,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他俩。"然后他转过身,我跟着他,往监护病房走去。

HIV病毒携带者

现在这个社会是法制社会,现在的少年应该是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在红旗下长大的一代。

但在我们不知道的阴暗的角落中,总有许多可怕的事情在发生着。

比如王哥死了,毛毛快死了,申易重伤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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