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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时纪(14)

尽管我面前这个医生跟过去那个说出"不到长城心不死"的狗屁话来的医生属于同一个素质的,但他还是轻易地,甚至是无意间把我揭穿了。

其实我是想用这一个星期来调节自己的心态。有这么一个令我恐惧,但又有些欣喜的事实--我竟然对我肚子里的那个未知的家伙,产生了微妙的情愫,娜娜管它叫做"母性"。

"母性"按理说和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绝对不沾边,但偏偏我就是这样眷恋着这家伙,尽管它还只是一个细胞。

娜娜知道我这种情感后,笑着对我说:"你看,尹伊,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重情义的女孩子。"

我摆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说:"倒是从没有人这样说过。"

娜娜问:"那他们怎么说你的?"

我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烟盒,接着动作凝滞了一下,娜娜又问了一次:"他们怎么说的?"

我说:"他们说我很会玩儿。"

娜娜笑了笑,说:"那都不是真正的朋友。"

我说:"是啊。都是扯淡的。"然后我将烟盒掏出来,扔进垃圾箱。

娜娜看到烟盒,说:"呀,是黑魔。十块钱一盒呢,就这么扔了?你可真浪费。"

我说:"你知道的还挺多。你以前也抽烟?"

娜娜甜甜地笑了,脸庞焕发出柔和的光晕。她说:"不,苏嘉抽。不过后来他说对胎儿不好,所以就不抽了。"

我说:"是啊,烟对胎儿不好。"说这话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不清楚这话到底是对娜娜说的,还是对我自己说的。

我的理智不要这个孩子,但是除了理智之外,我的一切都在为这个孩子考虑,甚至还会为她或者他规划未来,即使这一切只是在空想。唯有在想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我才会暂时忘记申易的脸。

但是我不可能做一个像样的妈妈。

所以我补充说:"如果苏嘉知道我让他儿子吸二手烟,苏嘉会揍我的。"

娜娜微笑着,脸颊都生出了红晕。她侧过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她长长的黑发被日光染上了好看的淡金色,她依旧如油画般恬静好看。半晌,她才小声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我露出由衷的笑容,然后说:"我妈说,圆肚子是女儿,尖肚子是儿子。你肚子这么尖,绝对是儿子,这是直觉。"

娜娜说:"你就会贫。"然后她露出向往的神色,温柔地抚摩着她隆起的小腹,说:"我也挺想知道是男是女。还有三个月,很快了。"

我们这样坐着谈话的美好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其实娜娜最终还是无法得知这孩子是男是女,但这是后话了。

我和娜娜在一起的时候,也喜欢随便哼些不成曲的小调。娜娜似乎很喜欢这种小调儿,经常我哼着哼着,娜娜就凑过来问我在哼什么。其实我也是瞎哼哼,从小到大都是这个习惯。娜娜就非让我把这些小调儿记下来,起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娜娜就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我喜欢你哼的,特别有感觉。"于是我也就随着娜娜去了。

苏嘉在补课,每天晚上都会坚持给我们送晚餐过来。原本我在学校里跟苏嘉也算是挺熟的,娜娜在的时候,我们一向有说有笑。

只是每当我和苏嘉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不会跟我说一句话。

我有些不解,但是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苏嘉的想法。

我头天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觉,几次三番跑厕所,吐得七荤八素。娜娜被惊醒了,二话不说起来为我找药烧水,陪着我一整晚没睡觉。我看见她挺着肚子忙活的样子没说什么,不过第二天晚上等她睡熟了以后,我就在厕所里蹲着,把门关好,好不让她听见声音,一晚上都守在马桶旁边,直到凌晨,才回房间睡觉。

次日娜娜问我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还会不会难受,我就说好多了,反应不那么剧烈了。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天,因为失眠,我脸色很差。娜娜觉出有些不对,问我怎么回事,我只敷衍了一下。这天晚上我如法炮制,刚一开厕所门在里面蹲着没多久,外面娜娜就在敲门。

我打开门,娜娜有些生气的样子,一边去厨房忙活,一边说:"尹伊,我知道你这人爱离群,但现在不一样,有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

之后她晚上一直不肯在我前面睡觉,即便睡着也是浅眠。她一直注意着我的动静,这使我对我肚子里的家伙忽然产生了厌烦的感觉。

我不愿意把自己的破事儿牵扯到别人身上去。尤其这个别人是我的朋友。

那个时候我热血上头,而且越发的喜怒无常,由于失眠,甚至开始暴躁、失去理智,我太困了,但是它依旧在折磨着我,仿佛能够感知被我抛弃的预兆,所以它变本加厉地复仇。

我最狂躁的时候甚至产生了用刀扎进肚子搅烂子宫的想法。

所以去做手术的前一天,我原本的犹豫和矛盾都因为多日来的失眠而暂时消失了。

跟腹中宝贝说再见

我躺在手术台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意识渐渐模糊之前,眼前浮现出无数的脸。舅舅的,舅妈的,小表弟的。还有娜娜,苏嘉,毛毛,以及申易。

其中停留时间最长的,就是申易的脸。

我时常问自己,我今年不过是个十七不到不大点儿的小孩儿,哪里可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但我还是跟电视剧里演的二十来岁的言情女主角一样,很自然地想起了孩子他爹的脸,并且很言情地期望着,他能够在最后一刻跑到病床前,打倒拦路的医生和护士,双眼闪动着比星星还璀璨的光芒,毅然决然地对我说:"尹伊,生下来。我们一起把这个孩子养大,我们一定可以走到最后的,好不好?"

于是我喜极而泣,哭倒在前来拯救我的王子怀中。

当然了,生活不是什么言情剧,即便真的有可怜的少女被无数的歹徒堵在幽深的小巷里,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大叫救命,而是从你可爱的小包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安全套,并且对歹徒提出这样的请求:"大哥,请你带套。"

这么做无疑是最为明智也最为有效的保护自己的方法。尤其是在中国,这种做法对于歹徒的威慑力实在不亚于警察。

假如上帝经过深思熟虑,安排了一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前来试图与歹徒搏斗拯救你,那么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是王子。真正生活在大都市里的优雅的王子,是绝对不会用他高贵的生命来开玩笑,去拯救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所以这个男子势必不英俊,没钱,有的只是一颗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傻得冒泡的"赤子之心",而且他有很大的可能是个乡下小伙子。其实"乡下"绝不是一个贬义词--要知道,如果说这个年代还有人能当得起"朴实"这个形容词,说的绝不是那些挑着水果进城骗秤的"乡下人",也不是抱着孩子沿街兜售黄碟的"乡下人"。

所以,所有曾在你人生中为你提供了"拯救"这个层次的帮助的人,大多不会是王子。这似乎是个很诡异的定律,但它比铁还坚硬--从另一层面上来说,我的王子,绝不会来拯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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