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砂时纪(12)

但当时申易并没有告诉我毛毛所说的这些话。申易也没说,他向来什么都不解释。

毛毛没搬回来,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生活,但是我跟申易从前的相处方式再也回不来了。

申易经常整天不在家,我又开始自己一个人吃饭。有时候他甚至整晚都不回来--我们开始吵架,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但是我从来都不提分手,因为我非常、非常地喜欢他。他也不提,我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问他究竟去哪儿了,他只说:"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

我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然后我觉得自己很可笑,不过是谈一场恋爱,就弄得跟丈夫出轨的怨妇一样。我当然没权利干涉他的自由--我知道他没去上课,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上次在学院里看见负责他们班的教授,他们系已经给他发了警告。

我失望透顶。但是我喜欢他,一如既往。于是我不再质问他,我们开始三天两头的冷战。唯一偶尔有不冷战的时候,也大多是在床上。

初雪。

我趴在马桶边,有气无力地举着试纸。我知道这玩意儿经常出错,所以我第二天就去医院检查。

这一次,是真的怀孕了。

生活不是搞言情剧,我也没有忍辱负重的必要,一从医院出来,我马上就开始打申易的手机。

不通,又是不通。这次申易走的时间格外长,消失了三天多。打手机,永远是不通的。

我烦躁起来,回到家里,发现申易正端坐在沙发上,在沉思的样子。

我又控制不了自己--于是我说:"你终于出现了,不容易啊。"

申易抬起头看了看我,于是死一般的沉默。

我们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起说:"我有话跟你说。"

然后我们又一起说:"你先说。"

我沉默,申易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尹伊……我们,还是别在一起了。"

一切归零,玻璃还是玻璃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都尖得有些颤抖了。我发出这样的声音,我自己都觉得悲哀--尹伊不再是过去那个尹伊,如今我简直就像是一条被抛弃的宠物,一副歇斯底里的德性。我无数次对自己说,即便真的要跟他分开,也一定不要给他留下这么坏的印象--但是哪里有用。

我手脚冰凉,几乎无法思考,脑中开始出现短暂的空白感。这感觉很奇妙,我后来才意识到,我是真的真的,爱上了眼前的这个人。

申易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我站在那儿,泪流满面。不过是一个月的恋爱,为什么会让我觉得世界末日都要来了?

以前大人说我有些早熟,喜欢把心事藏在肚子里。十七岁,感情再如何内敛,终究还是无法在这种时候隐藏好的。其实面对申易的时候,我总是会轻易地失去理智,一如现在。

我不是什么泪罐子,不像普通女生那样爱哭,而且讨厌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我跟申易相遇时,我在哭。如今我们终于要分开,我在哭。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的底线在这一刻坍塌。

申易站在我面前,面容越发憔悴,显得不知所措。他用手轻轻覆上我的脸颊,用拇指摩挲着我湿漉漉的眼角,顺着颧骨一直到下巴,手指依旧那么灵巧温柔。

我无声地流着泪,申易无措地看着我。

他还是什么都没解释。那时候我非常怨他,但其实,他并非不愿意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管我再怎么胡闹,在他眼里,我也永远只是长不大的孩子,就好像我跟那些不谙世事的、仍然在学校里过着纯净、天真生活的学生一样,红发和马尾辫没有区别,耳骨钉和双肩背也没有区别。

即使我浑身有着无比尖利的锋芒,从头到脚似乎都向人昭示着离经叛道这四个字,他依然懂我,懂我的坚持。

我也懂,懂他在无数的光环下竭力掩藏的脆弱和敏感,以及拙于表达的温柔。

我们互相懂着对方,也伤害着对方。这一点,从未变过。

那一晚,我的记忆只剩下跟他一起站在房间里的那些片段,其他的,我已悉数忘记。申易一声不响地走了,记得和不记得又有什么区别。

这房间里充满了他的味道,我的被子上还残留着他的头发。

我收拾心情,强迫自己忘记这个人。还有半个月,我就要回g省参加统考了。

我下飞机的时候,脚步已经虚浮得连拖行李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忍着胃里翻滚的酸意,和喉咙一阵又一阵往上涌的火烧火燎的不适感,往出口走。

我在机场的卫生间里终于把胃里的存货全部都吐完了--好不容易我才挣扎着站起来,忽然外面传来重重的开门声,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响亮的干呕声。

这三种声音令我产生无比的亲切感。在这个时候有人跟我在同一个卫生间里呕吐,即便她可能只是晕机--但强烈的妊娠反应已经把我折磨得痛苦不堪,我在脑子发热的情况下,对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甚至固执地认为她跟我一样也是要当妈的人。

我打开洗手间的门,走出去站在洗手池旁,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人吐完。

我说不清我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也许是直觉,或者有什么别的强烈的感觉。总之,就是这样,我站在那里,等着那个呕吐的女人出现。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我不可思议的直觉,世界再一次向我证明它其实并不大。

是娜娜。

娜娜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脚步有些不稳。我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想扶她,她本能地往旁边闪了闪,然后抬头看我。

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加上我现在的变化太大,娜娜明显是认不出我来了。

我只好说:"娜娜,是我,尹伊。我是申易的朋友。"

我是谁不重要,我是申易的朋友很重要。我的第二句话起了很大的作用,娜娜立即说:"哎呀……你……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天在医院的那个女孩儿。"

我的视线被娜娜隆起得十分明显的小腹所吸引,然后立即意识到这样做有些唐突,于是我重新看着娜娜的眼睛。娜娜虚弱地笑了笑,说:"我决定把这孩子生下来了。"

我大惊。

把孩子生下来,这是什么概念。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想都不敢想。所以我提前回到了s市,没有通知家里人来接我,就是为了把孩子打掉。

娜娜笑得很甜:"孩子的爸爸也同意。"

我笑得很苦涩:"不管怎么说,你们加油。"

娜娜专注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你脸色非常不好,怎么了?"

两个怀孕的女人互相之间总是有无形的亲切感的。我和娜娜的交情可以说基本等于零,但正因为如此,我毫无顾忌地对她说:"我怀孕了。"

接下来我和娜娜一起走了出去,我们坐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我对她谈起了我这几个月来的生活。

上一篇:杨柳依依 下一篇:桃色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