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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48)

昨日血肉模糊的人,今天收拾得干干净净,躺在单架上。

起身,蹲到他身侧,揭开一角薄被,把上他的脉。

丹田尽毁,筋脉皆废,连个乞儿都打不过,自保是不可能的了。

"应小雨废人一个,不过累赘而已,方大夫给个痛快便是,何必学那些假惺惺?"

"我身边少个人试药。"把了一会,收回手,任何方淡淡道," 你意下如何?"

"岂敢岂敢,听凭方大夫。"应小雨笑容讽刺。

任何方心下微叹,起身回座,看着任鑫任森抬他进去安置了,拱手谢过白袤开,"多谢齐瑞王。"

"不敢。"白袤开回礼,"昨日,博大侠、淳于少侠、两位大师,还有几位医道中人,才是苦心相怜。白某和应小兄弟并无仇怨,不过举手之劳,顺水人情而已。"虽有自谦,倒也是实话,"白某府中有事,不日便回召城了。方大夫云游四方,若有路过,还请抽身寒舍一叙。"

"齐瑞王实在客气,这番好意,青面不敢借口而推。"

白袤开起身,两人辞过。

送到院门,临别,白袤开忽然回头,道,"方大夫侠骨肝胆,妙手仁心,白某倾叹。只是世间无奈颇多,男子汉大丈夫,尽力而为即可。此之以外,何必自扰。"

"尽力而为......"任何方微愕。

白袤开一笑拱拱手,走了。

满院绿意,花木繁盛。

阳光温热,任何方与此间自问,豁然开朗。

--不错不错,前世今生,我皆已尽力。虽机缘遗憾,问心却无愧,亦不须自扰。

多谢。

一旁,厅内。

任鑫释然,"公子放开了。"

"比起读书万卷的,我等还是口拙了些。"任骉接口,若有若无地看了眼任森。

"我去催了早膳过来。"任森抱剑倚着墙,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听得两人议论,淡淡道,而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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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今日重阳,我们上街,你也可以走动了。"任何方抱了一叠衣物进了马车,"那,都是全新的哦,自己挑中意的换吧。"

应小雨冷冷看了任何方,没有接。

任何方耸耸肩,放下东西,"快些快些,我们四个等你一个呢。"

说完,揭帘钻出车去了。

任鑫在一边指着他脑袋,"我家公子如此对你,你不言谢感恩倒也罢了,没人希罕,可待人接物的礼那?!你爹娘怎么教的你!"

应小雨撇开头。

任鑫骂完,愤愤然也出去了。

--车外头。

"任鑫。"

"公子?"

"应家当年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他那时才四五岁吧。"

"任鑫鲁莽。下次必记得忌讳了。"

"怒伤肝。"

"......"

"这么气他,做什么给他煎药熬汤。"

"管教归管教,汤药归汤药。"

"他不比你小吧?"

"明理为师,公子比我等都年少呢。"

"......一人吃瘪一次,平手。"

......

......

说话声渐渐远了些。

--车里头。

应小雨呆呆坐了好久,猛然抹了把眼睛,慢慢转头,看向那叠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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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虽是镇,重阳节时倒也热闹,熙熙攘攘。

任何方一行人挑了条古玩当铺类的店占多的街走。这街上人相对少了些,他们闲闲逛来。

"任鑫。"

"在,公子。"

"他们说的寿辰是什么?"

"齐瑞王之母五十大寿。"

"哦。"任何方抬头看看一旁的玉石店,拐了进去,"我们也去吧,置份什么礼物?"

"莫过于怯蚀丹。"

"你倒实在。"任何方摇头笑叹,"好。一瓶怯蚀,一瓶起春。"

"公子,要配这么多,缺了几味药材,任鑫现在去趟药铺?"

"恩,的确少很多。你和任骉一起去吧。"随手掂起个玉佛,又放回去,任何方轻应了,"别错过午膳。"

"公子放心。"

点点头,任何方的目光扫过数百件优劣不等,大小不同的玉器,落在了一个模样笨拙,略沾了些灰的佩蝉上。

那小小挂件,线条简练粗犷,刀刀有力至见锋。玉面平滑光亮,棱角锋利无比,翅尖则几乎能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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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城门上,召城两字已经可见了。

车把子看看天色,加了几鞭。

任何方从马上跳到车上,揭帘钻进车厢。

马车是给前几天应小雨伤初愈,重新开始四处云游后,租了当代步的。

"小雨,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能放过你么?"

晃悠悠的颠簸里,应小雨沉默。

"齐瑞王的面子是一方面,几位高僧大侠的面子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

应小雨瞟了任何方一眼。

"当年应家灭门,他们明明能援手,却因为怕惹火上身而个个坐观,你就是为这个恨他们,对吧?"任何方掏出那只玉蝉把玩,"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放你一马,以求良心安稳几分,以求梦里少几声凄厉哭叫。"

"你现在活着,他们的错,便昭昭天下。他们的心,便存了歉疚不安。"语音略顿,轻轻一哼,话锋立转,"你要是死了,不出五年,应家之事,江湖上,再不会有人想起。"

"所以,你一定要活得长,时时提醒他们。而且要活得开心,活得开心,你爹娘才会放心转世去。"将玉凑到车窗前,眯起眼看着上头白润的色泽,任何方的声线极轻,却也极韧,"总之,你活得越长越开心越好。"

"听出来了吧。没错,我管你的事,不是什么仁心。只是,凑巧因为你想起了个故人。"

"在北边出诊的时候,寒家给的诊金里有个别院,几家租户。山里多药材,以后我免不了去住。等你身子好了,就去那里替我打理经营吧。攒了媳妇钱,娶个贤淑的姑娘,怎么样?"

应小雨静默了会,而后慢慢吸了口气,低低答,"好。"

声音,有着不符合他这年纪的稳如磐石。

"破土而蜕,蜕而新生。"任何方拎着挂线把玉蝉递到应小雨面前,"玉在山而草木润,人积慧而家业兴。小雨,你吃的苦头,历的磨难,何尝不是这慧的一种。"

应小雨看着那只蝉良久。

--八刀拙朴,玉质稳实,色泽温莹。

慢慢伸出右手,应小雨摊掌,接了它过去。

"眼下我虽没有办法替你修回丹田,可接你七筋八脉,保你如常人,还是办得到的。" 任何方轻轻松开挂线,"从今往后,你,应小雨,为你自己活。"

任鑫他们三个和一匹空着鞍的马在前,马车跟在后,悠悠过了城门。

纵志侠肠凌云许 六

任何方看了看齐瑞王府门口流水般的锦衣贺客。

摇摇头,耸耸肩,转身和跟在身后的任鑫任森道,"把礼递了,先回客栈吧,明天再拜访。"

王府门口,红灯彩结,门口抱拳迎客的管家,接礼的家仆小厮,络绎不绝的贺寿人,热闹非凡。

街的另一头,昏暗的夜色下,任何方立在路边凝神想着,良久微叹,吩咐身旁的任森,"回去起了老参须,替小雨熬些汤。再三四天就可以替他过脉了,偏偏他脉上还是偏虚,这几天得吊吊。另外,切几片泡开了制了嚼的,到时候要挨上几个时辰,好帮他撑一撑。"

"是,公子尽管放心。"任森应了,回头朝王府的方向看了看。

正是任鑫空手回来,"公子,礼送到了。"

"恩。"任何方迈步,"我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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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王府正书房。

"王爷,请您过目,都在这里了。"管家递上寿礼清单。

"不必了,你挑出来的几样呢?"白袤开瞄瞄堆了半间屋子的金银珠玉,微微无奈。

"这边,王爷。"管家往旁边一张桌子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