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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妖娆(3)

他不由好奇,那冷淡背后躲藏的真性情何在,致令她以杀人为乐,甚至赌上一生归宿?见他盯住那伤疤,她抚唇说道:“莹碧出生那日,家父见是女子,横刀砍来,方才留下这般模样。”他心中连呼罪过,想,前因如此,这三关便是后果吧。

她加重语气:“未知陈公子师承何门何派?倘你我婚期一定,秋府该将请柬送往何处?”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他衣角,眼中的笑竟可醉人。

天!他的嘴顿时封了个严实,再也说不出话,若再过一关,如何收场?他娶不了她,难道食言而肥?受戒之日将至,他又怎能陷于江湖恩怨、儿女情长?一时迷糊,他思绪混乱,呆立不言。

她贴近他,花香幽幽蚀他的心:“公子意下如何?”他涩声吐出断续的一句话:“在下出手,只是为阻小姐滥杀,实无……实无娶妻之意!”

她厉色道:“你可知今日来我秋府的,都是想娶我秋莹碧的人?”“在下明白。”

“你既来应战,便是想娶我为妻,但见我姿容丑陋,便生嫌恶之心。你如此贪恋美色、背信弃义,死不足惜!”她一按机括,“咔咔”数声,小楼四周竟有手指粗的数道铁窗拦下,将楼内封成个密室。

原来这便是第三关。如恒恍悟。

“嗖嗖”数声,利箭如雨,滂沱而下,来势汹汹,令人肝胆俱裂。她下手之快,出乎他意料,连辩白之机亦无。

甩袖,飞身,抱箭,一支不差,全收在他袖内。桌椅移动,轰轰作响,眼见那墙壁也有压来之势,他应对不及,忙喝道:“秋小姐,听我一言!”急急跳开一丈,揭了斗笠,“弟子法号如恒,原非为求亲而来,鲁莽出手,请施主原谅。”那张脸,白皙得如同终年不见天日。

她漠然以对,没有认出他就是早上的沙弥,摇摇头,扬手停了机关,失望道,“原来你是个出家人……”

“如恒并非故意戏弄施主,只想肯请施主饶过院外那些人。”“饶过他们?须知他们非我强迫而来,每人都有手有脚,不会自个走么?”“只是施主下手太狠……”

“你以为,来的都是什么英雄好汉?”她两眼直直盯住他,厉声道,“他们个个都是贪恋美色财富、在江湖上沽名钓誉的败类!”她一把摔出多张名帖,鄙夷道,“官府抓不了他们,大英雄、大人物又不屑杀他们,我只好布局,引他们上钩,得到报应。这世间太多恶人,我虽是女子,也欲锄奸而后快。”“只是,施主毕竟不是王法,任意挥刀,若杀错了人,岂非罪过?”

她屡屡听他称自己作“施主”,心烦意乱,“呸”了一声道:“我一个女儿家,礼教大防,门规森严,不能出闺阁半步,只能想出这法子惩戒世间恶徒。难道我这样杀人,就叫作滥杀、违逆法纪,而那些在外面杀人惩凶的就被称作大侠、受世人景仰么?”

见他一时没有答话,她嗤笑着续道:“我原以为可以杀一儆百,谁知开府三日,日日迎来数十个武林败类,且有日增之势。他们既乐意送死,我又何乐不为?好在诱惑尚大,闯过三关,金钱、女色、权力便唾手可得,我何愁杀不了这些恶名昭著之辈!”

他的心软下来。以杀止杀,在这弱肉强食的人间,莫非是惟一的办法?她言之凿凿,一时间,竟让他忘了经书上的真言,只记住这些俏语。“可倘若真有一黑道高手,过了施主这三关,那又如何?”他不觉为她担心。

她瞥她一眼,冷笑道:“你以为这三关如此好过么?他们不会将我一介女流放在眼里,轻敌太甚,第一关便过不去。第二关也有讲究,这丹药外虚内实,半宝半毒,可叹有些人自负对毒药深有研究,却不知早已着了我的道。”他闻言长叹,此女子武功高强,心思细密,的确为常人不及。若一心向恶,将是江湖一大祸害。

“至于第三关,能狠下心,娶一丑陋女子的人只怕还多。假使他肯,我便会劝他改邪归正。又或是暗藏野心之辈,只冲我父权位而来,对我无情,对侠义之道亦无心,我自会虚与委蛇,等我父回来再将他诛杀!”她说来豪气冲天。

如恒惊出一身冷汗,但觉这女子能手刃数十人,与其父娇纵,怕不无相关。

“不过,倘若有人品性良好,又闯过三关,我便嫁鸡随鸡,名正言顺地踏入江湖、锄恶惩奸!你说可好?”她口气一转,笑吟吟地看向他。

她的话引起他内心阵阵波澜。这女子活得自在肆意,正是秋府这棵参天大树,庇佑出她我行我素的个性。他寻思劝解之法,一字一句慢慢道:“阿弥陀佛,锄恶惩奸,施主有此善念,殊为难得。只是手段有欠公允,出手更是太重,这些人罪不至死……”她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若能从中挑出一个没有杀过人的来,我愿当场自绝以谢!”

他一怔,触到她倔强的双眼,面无愧色地盯住他。对峙半晌,她忽又一笑道:“小和尚,你还俗吧!”

这句话如佛门狮子吼,重重击在他心上,令他双膝发软。脸也红了,手也抖了,一颗不争气的汗珠顺着脖际迅速流下。十三年来,习惯了与青灯古佛相对,他没有正眼看过一个女子,遑论其它。

看他犹疑、惊慌,她扑哧一笑,凑近他道:“莫非我的容貌,当真让你难以忍受?”“施主多虑。”他连忙低头,合十念佛,“美丑只是皮相而已。”“你以为我不懂么,佛门准许弟子舍戒还家的,你不过是看不上我罢了。”

他慌乱摇手,一汪止水终于被波动到不可收拾。他愣愣瞧着她揭开脸上附着的疤痕,擦去唇上缠粘的胶体,那清亮容颜一如他所想象、期盼。他忽地明白,为何有人前仆后继,只为博红颜一笑,只因那至纯至美之态,足可令日月失色,天地无言。

她抚发微笑,美得令他心颤,他按捺不住,轻触那青丝。受惊一瞥,她含羞低头,小女儿的情态完全回到身上。

如恒仿佛于经书的字里行间又看到了秋莹碧……

眼前这俊朗少年,虽是光头,却别有番出尘的美。她摸摸他的光头,亲昵地叫道:“小和尚!”他悚然一惊,他还不是和尚啊,当初师父为他去发时,曾说过“爱缠永绝,福慧日增”。话犹在耳,而他却已……

阿难有佛陀时刻看护,所以终究躲开了情孽,可他没有。如恒默默诵经,想,是否他当时宁愿没人来阻止呢?

一株如梦花

最是璀璨年华,一宵尽付。他终于意乱情迷,一切,都不重要了,在欲海里慢慢沉下去。忘了楼外、忘了寺内、忘了这天地人间。与她相对,一昼夜便如一生一世,他惊觉做人的乐趣,有看不够的旖旎春色。此刻,他什么都不去想,只管一心一意怜取眼前人。

“为何你不惧血?”避开江湖风雨,他们在秋府别苑甜蜜私语。夜凉如水,他有一点冷,忽然问她。“我娘早逝,爹当年征战四方,都有我在旁。”看惯了沙场屠杀,她的心也硬了吧。念及从前,感怀自身,他亦回到七岁时,哭哑了嗓子扑在父母坟上的一刻。心中一酸,不由把她搂得更紧。

然,激情总是瞬间,理智无所不在,缘生缘灭,难以久长。半月后,传来秋大将军即将回府的消息,如恒顿感身份尴尬,无颜以对。她却不在意,一厢情愿要嫁他为妻。两人因此相执,她一时恼了,拌了两句嘴,拂袖而去。

她转到前庭,门房传了张拜帖,居然是京都府的神捕金无忧,心下略略一惊。昂头去了,矜持地招呼来者不善的捕头。

金无忧不卑不亢,向她行过礼后,便公事公办:“秋大小姐,在下听得江湖传闻,十数日前小姐曾在府上设局招婿,所邀江湖中人死伤甚多,可有此事?”她毫无惧色,反笑道:“怎么,他们告上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