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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妖娆(2)

剑起,灯灭,惨叫声亦起。进去的那个英雄好汉,哀嚎着冲出小楼,脖间血汩汩直流,其状凄惨可怖。楼下那丫鬟似见得多了,伸手一推,那人“扑通”倒地,竟已气绝。

如恒不知究竟,几下纵跃,已贴近小楼,斜身再看。却见那楼下已是遍布伤患死者,楼梯更成血红。刺鼻的血腥味,令他几欲呕吐。他不敢相信,楼内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会是今晨赐饭的佳人。只是,送死的人一个又一个接着,全不顾前方是否刀山火海。色欲,竟比性命还重要?

他右手紧勒住左手腕。怎会如此?天子脚下,竟有这般大胆的凶徒,目无王法、草菅人命!他不住宣念佛号,血肉横飞的惨状,凄厉嘶哑的喊叫,几如幼时亲历的战场,令他痉挛。

“鲁公子果然好剑法。”只听楼内佳人忽然开口,玉音醉人。灯火下,映出一名伟岸男子持剑行礼的侧影。那男子笑道:“怎比得秋小姐的好刀法?”

“小楼下死伤无数,不知鲁公子有何看法?”“他们自愿比武,技不如人,死有余辜。秋小姐不必介怀。”

那佳人叹了口气,幽幽道:“第一关已过,鲁公子再试第二关如何?”“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接下来,小楼没了声息,如恒侧耳倾听,只闻“喀哒”一响,门推开,一个英朗的青年踉跄走出,刚到楼梯口,已然乏力,脚一软,狼狈地滚倒在地,七窍流血不止。

他看得恻然,想那佳人不择手段地杀人,心如蛇蝎,实在罪无可恕!也不管是否破戒,总之,要出手教训这女子才是。于是寻了件斗笠布衣,乔装成普通人,如恒飞身掠到小楼上,直至近门,方才故露痕迹,挺身而出。

“大胆狂徒,竟敢私闯折枝楼!”那丫鬟急了,手一扬,星星点点,迎面射来,劲力十足。居然小小丫鬟也有高手架势,他留了心,长袖一卷,师门的“落云岫”连利刃亦可夺,小小暗器,不放在眼中。

“流波,放他进来。”多一个来送死的,那佳人并不在乎。

推门,房内竟是意外地清爽明亮,檀香袅袅飘过他脸颊,与他想象的阿鼻炼狱并不相同。那佳人,仍是蒙面,只余一双妙目,秋水剪瞳,勾勾地看到他心底。他连忙低头,让斗笠的边沿遮挡住灼人的目光。

“不知英雄高姓大名?”语气中有取笑的意味。“在下陈樱鸿。”他不觉说出俗家姓名。“没听说过……”她歪头想了想,冷笑一声,“无妨,既然来了,接招吧!”

玉手一招,夺目的刀光破空而来。她身形矫若游龙浮云,飘渺不定,刀影更从四面八方亮出,迅似闪电。换作他人,这一刀即是没命的下场。孰知如恒步法比她更快,登即蹑影追云,紧缀在她身后。

她满室游走,一眨眼便寻不到他的踪迹,心下骇然。仿佛有轻微的衣袂之声,来自身后,可回转身,空空如野。她也聪颖,头向左看,刀朝右劈,招式恍若天成,时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可依然两处落空,她方才体会到来人的厉害。

尚未出手,已让她如此狼狈。她不甘,赶至墙角站立,面前一片开阔,以为他必定躲无可躲,却依旧不见人影。她警觉,抬头上看,如恒终于击出一掌!

他身子凌空,于半空中原本无力可借,可这一掌仍至刚至纯、举重若轻。她如在楼中空地,原本也有闪避之途,可惜自寻死角、无路可退。对方这一招无须任何花招,只管全力打出,就可致她于死地。

她只觉一股劲风席卷而来,抵刀挡住,以全身真气护住心脉,拼着硬接这一招。那浑厚劲力扑至她面前,吹得轻纱如水流动,衬出她脸颊完美的轮廓。他心一动,竟生不忍,撤掌打偏。楼内家具轰然作响,碎作乱木,“劈啪”倒作一片。

得此喘息,她扭身拉开距离,翻手一刀,直直朝他挑去。刀光如电,快得不容人喘息。他面对墙角,听到背后刀声,也不回头,反手一记“落云岫”裹住刀身。如巨浪滔天、山洪翻滚,她顿觉手上一股大力传来,就要把持不住。银牙一咬,硬生生抓紧刀把,死不放手。长袖甩开,她被拖到半空,像牵了线的风筝。

她不慌不忙,真气游遍全身,暗自运用家传内功“他山攻错”,借他汹涌而来的猛力,凝聚手上,转送出去。刀芒登时大涨,破袖前冲,他被震碎的衣角四散开来。

她身如陀螺,溜溜旋转,人刀合一,逼他转攻为守。刀光凌厉,如大片荆棘芒刺,齐齐戳到。他却心动于那俏丽的眉眼、柔滑的丝衣、沁鼻的馨香,想来佛窟里的飞天、经卷上的龙女,再美亦不过如是罢。存了欣赏之心,他不再跟她捉迷藏,一双肉掌,轻松接她薄刃利刀。

她惊骇已极,自己这佩刀名作“等闲”,却绝非等闲之辈。它乃是西域贡品,曾经是百年前横扫西域的狼王厉天行的佩刀,由先帝亲赐其父秋盛天。该刀切金断玉自不必说,更夹杂森然凛冽的寒锐之气,普通兵器难挡它一击之利——谁知他居然空手以对!

她打点十二万分精神,激起心中胆气,刀起刀落,织就漫天星辰。昔日闻名天下的永生岛绝技之一——“玉人歌舞”刀法缓缓展开。

白衣胜雪,刀光如梭。那刀意,寒得沁人骨髓,仿佛踏入极北荒寒幽冷之地,他掌尖到掌心倍感丝丝阴寒。虽有纯阳内力相阻,但刀意破竹,夹着她必胜的意志,来势汹汹。

可惜他与她一般求胜心切,她武功越高,他就越非赢不可。不欲久战,他双掌蓦然变幻,化出千手千姿,笼在她刀光外围。无色寺藏龙卧虎,十二项绝技足可睥睨江湖,只是藏于深山,不为世人所知。就连如恒,也是直到此刻,方明了师门武功的厉害。

他就这么轻轻地伸出手去,穿过万千耀目的刀芒,如迦叶拈花微笑——光暗,刀迟,她手中突然一松,等闲刀不翼而飞。回神再看,刀已架在脖间,冰凉贴骨。她颓然一笑:“陈公子赢了。”

“承让。”他收刀,两手轻托,将刀敬上。她闷哼一声,收了刀,极快地平复心情,吐出一口长气,“武功、胆色、品德,我的夫君缺一不可。”她盈盈浅笑,笑容里却添了谨慎,“陈公子既已过了第一关,可愿再试试胆色?”

撑开一个锦盒,里面赫然摆着两颗丹药,一红一黑:“一颗略有毒性,一颗却大补。请公子随意取食一颗,试试运气。”她笑吟吟地,“未知陈公子能否出类拔萃,胜出此局?”他把锦盒端至鼻端,沉吟不语。“公子若心生胆怯,此时走还来得及。”

从外表看,药香沉醉,色泽端正,都是良药。他叹息:“两味应该都是毒药,秋小姐原来如此杀人!”

她心虽惊,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陈公子防人太甚了。自家无勇,倒将罪名推到小女子身上。”她走到窗前,纤手推窗,“这些人虽然非死即伤,但也有一分豪气,敢闯这三道难关。既然阁下不肯试药,请回!”

他长袖一拂而过,锦盒“啪”地合上,两手握拳,伸到她面前,“这里有两颗丹药,一颗略有毒性,一颗却大补,秋小姐愿选哪颗?”

她一惊:“你来试我?”“只要秋小姐愿服下其中一颗,在下马上服食另一颗。”他悠悠地笑,和她斗智,别有乐趣,“在下亦想知道秋小姐胆色何如?”

她不答话,面纱起伏,显是内心交战。他面容黯淡,已知这一试,试出了更令他扼腕的真相。他双掌摊开,竟空空如也,涩声道:“其实两颗都是无药可解的毒药,是么?”

“陈公子,你已过两关!”她殊无欣喜之意,手一扯,露出面纱后冷冰冰的面容。

一道长长的刀疤横亘整张脸,更将上唇掀翻开来,变作兔子也似。鲜红的印记,划在惨白的脸上,触目惊心。这副让常人心惊肉跳的尊容,如恒却视若寻常,反倒捕捉到她眼里尚隐含其它深意。“再过一关,你便可娶我为妻。”她冷淡得像在说不相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