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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之神都龙王(出书版)(18)

石摩诃依旧嘴硬,阎立本并不着急,等他退去,又问狄仁杰:“你来查此案,会怎么入手?”

“彻查安曼,安师通,石摩诃那几日的行踪,询问街边商贩与乞儿,录取邸店老板供词,证实我那晚动向。查找当晚混混的来历,他们有军中的身手,或是萨保府的武官。我在当天断案前,不识安曼,无从受贿,判案后与安曼偶遇,并未归家,家中却收到绢帛,可见不是出于本意。”

阎立本点头,安曼已招供,案情水落石出,狄仁杰思路清晰,再观他此前和此后所为,是个难得的干吏。

阎立本想到近日康达升迁的事,心知此案可能清算到石摩诃为止,很难咬出最终得益者,不免叹息。

“工部大人何须叹息?水至清则无鱼。又有一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狄仁杰微笑,看出阎立本的心思。

阎立本愕然一怔,继而抚掌点头。

“你能有如此自觉,不做官可惜了。”他特意从座上站起,把狄仁杰扶到一边坐下,此时两人不再是法官与嫌犯的关系,“我且问你,你既然可以官复原职,对将来有何打算?”

“阎大人,别忘了,我还欠着板子没打。”狄仁杰一本正经说完,想了想道,“我离岗多日,积欠下诸多案子,需加倍努力做完。”

阎立本哈哈大笑:“好,你既愿意领受惩罚,我就如你的愿。这顿板子,权且记下,你想赶工做活,皇帝不差饿兵,总不能让你受伤乱跑。”

狄仁杰只得谢过。阎立本有意考校,便问起政事,举凡农桑赋税,荒政救灾,执法处断,礼教兴学,狄仁杰于细处剖析得一清二楚。阎立本来了兴致,又问起朝堂局势,狄仁杰沉默片刻,还是缓缓答来。

“圣躬微恙,皇后参政,只待太子有为。”

阎立本想了想,叹了口气。上官仪死后,大臣们皆物伤其类,生恐连累其中,触怒武后招致不测。皇后干政的事情,再没人敢说半分不是,太子的年纪却又太幼。

阎立本定了定神,对狄仁杰说道:

“我查看过你的政绩,虽无赫赫之功,却细水长流,润物无声,百姓受惠多矣。年断万案,无冤无诬,实非常人所能。蔺长史与李司马对你赞不绝口,你的同僚郑崇质把你引为知己,即使是逮捕你归案的何怀道,也说你绝不可能贪污受贿。”阎立本赞赏地打量狄仁杰,他身上有少年的锐气,中年的沉稳与老年的睿智,画入绢帛即有仙气。

狄仁杰摇头道:“我不能防微杜渐,徒惹嫉恨而不自知,可见锋芒太盛。”

“年轻人岂能没了锐气!”阎立本呵呵一笑,忽然问道,“你官复原职,但并州一地,略嫌狭小,你可愿去朝堂上为国出力?”

狄仁杰眼中一亮,想到两京朝堂上的风云起伏,微一沉吟。

“你既志在天下,就不要困于一隅。”阎立本想起自己的画功,在进入庙堂之后,并未凝滞不前,反而因有了天下之念,越发沉健磅礴。“入京吧,用你的才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或许,大唐江山会因有了此人,略略有了不同。

狄仁杰抛开杂念,慨然应下:“敢不从命!”

“我想举荐你入大理寺,那里可掌天下刑狱,平世间冤屈。”阎立本欣慰地道。

“多谢大人成全!”狄仁杰行了一礼,眉间隐隐兴奋,摩拳擦掌,却还守着礼节。

阎立本笑道:“你且把我当作忘年友,不必太拘束。”

“工部于我有恩,又是长辈,岂能失礼?”狄仁杰微笑,清亮的眸子透出正气。“只是我依然想先了结并州这里积欠遗留的案件,心无旁骛前往京城。不知大人可否给我半年时间?”

“难为你不忘本!好,好,我岂有不应之理。到时你持我的荐书和朝廷的官牒,去往大理寺赴任即可。”阎立本呵呵长笑,甚是痛快,“你是河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我能为朝廷选栋梁,当浮一大白!”

狄仁杰很是赧颜,俊俏的面上难得有些愧色,忙道:“狄某惭愧,尚书大人如此美誉,在下如何能当?”

礼多人不怪,阎立本见他恭敬知礼,想了想道:“你既多礼,我还有一技传授。这是我年轻时从几个艺人那里学来,微末小技,却对你颇有用处。今日放衙后,寻处地方庆贺你复官,再传你技艺如何?”

狄仁杰又是欢喜,又是感激,重重地朝阎立本一拜再拜,执师之礼。阎立本也不推辞,抚须大乐,他以画技扬名,世人多无视他对朝政的贡献,如今能举荐狄仁杰入京,阎立本深感欣慰。

有朝一日,会有人记得他的识人之明,阎立本感慨地想,多少年后,恐怕世人仍会当他是个画师,而狄仁杰却不同,势必在大唐的朝堂上绽放熠熠光芒。

不可阻挡。

狄仁杰平反时,石摩诃被夺职查办,安师通靠狄仁杰筹钱赎罪,安曼诬告被定罪。

诸事安定。到了晚间,阎立本与狄仁杰约在凝香阁喝酒。

狄仁杰敬酒三杯,谢过阎立本洗冤提携之情,忍不住问起今晚要传授的技艺。阎立本见他殷殷期盼,便说出昔日所习的一项绝技来。

“我年少时,混迹坊市观看艺人百戏,被我发现几个聋哑艺人的一门本事,最合衙门的人学会。”阎立本故作神秘,笑道,“你猜猜,是什么?”

狄仁杰听他提及“聋哑”二字,心念急转,忽然恍悟道:“莫非是读唇术?”

阎立本拍案叹息:“你呀,太过聪慧,让我卖个关子不成?”

狄仁杰不好意思地摸头,阎立本哈哈大笑,心情愉快地道:“你说得没错,正是读唇术,他们无法交谈倾听,就算全用手势比划,有时也要错会意。因此聋哑艺人之间,流传一种读唇秘法,善唇语者即使远离他人,也能解读出唇语的内容。”

狄仁杰低头思忖片刻,又道:“可是,大唐有各族语言,又有各地方言,包罗万象,读唇语可不简单。”

“不错,艺人所授的只是基础的唇语诀窍,况且很多时候,你未必在一个人的正面,仅凭侧脸骨骼肌肉的起伏,要猜测对方所说的话,难上加难。”阎立本微笑,谆谆教导,“但若是你能破解其中难关,则普天之下,众声喧哗,都在你的眼中。”

狄仁杰怦然心动。修得这门绝技,跟踪嫌犯或是调查案情,都有数不清的好处,乃至防患于未然,揭破诸多隐秘真相……的确是专门为执法者打造的秘术。可是难度显而易见,除了大唐各地方言外,突厥语、鲜卑语、粟特语、吐火罗语、吐蕃语、高丽语等等诸族语言,纵以狄仁杰之能,也仅掌握少数几种。

他呼出一口长气,肃然地道:“请工部大人赐教。”

阎立本画人极重神态气韵,对人物表情的纤微变化,熟烂于心。因此他教授的读唇术,比起聋哑百戏艺人的术法高明不少,甚至详尽地告诉狄仁杰,一个人姿态动作背后隐藏的种种涵义,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的背后,都可以揭开好大一篇文章。

狄仁杰如醍醐灌顶,眼前看到一片新天地。法曹办案,往往要识人于细微处,从蛛丝马迹寻找嫌犯的破绽。如今,受阎立本的指点,从前模模糊糊凭借直觉和观察力拿人的经验,有了更多道理的支持。狄仁杰越听越是钦佩,阎工部说的不仅是读唇术,也不仅是画人的诀窍,而是对人性人心的解读,超越技艺的道法。

一老一少,一个说得起劲,一个听得入神,一说就是大半时辰。眼看坊市即将关闭,狄仁杰取钱吩咐伙计去隔壁邸店定下客房,一副通宵学艺的架势。

阎立本说了大概,笑呵呵地停下。

“光说不练,学不久长。”他指了外面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随我去街上走走,看老百姓都在说些什么。”

狄仁杰欣然从命,两人漫步街巷,细细体会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