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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93)

狄青摇摇头道:“西北暂无战情,元昊也没有出兵的打算……”他欲言又止,眼中也有分困惑之意,又道:“我已派人查明,唃厮啰的确早派了使者到了汴京。但不知为何,朝廷迟迟没有给予答复。”

富弼暗叫惭愧,心道书生百无一用,自己知道猜度,原来狄青早就怀疑此事,命人着手调查了。狄青虽在吐蕃王宫中,但对外边的事情,还是了若指掌。

堂外有吐蕃侍卫前来道:“富大人,狄将军,赞普请两位大人前去。请跟我来。”

狄青和富弼互望一眼,心道这些日子来,唃厮啰一直没有再正式和他们谈什么,这次相约,有何事情要谈呢?

二人带着疑惑到了那金顶白玉的大殿内,唃厮啰还是坐在高位之上,旁边立着善无畏。狄青眼尖,已见到殿下坐着一人,微秃的头顶,面带菜色的脸,不由又惊又喜。

那人竟是种世衡!

种世衡怎么也来到了这里,难道说天子传旨命种世衡来此?

狄青先向唃厮啰施了一礼,侧望种世衡,目光中隐有询问之意。种世衡见了狄青,轻轻咳嗽几下,脸上也有喜容,可眼中却有愁意。狄青见状,心中微沉,感觉事情不妙。

唃厮啰已道:“种大人,你把事情对狄青说说吧。”

狄青从唃厮啰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只能转望种世衡,忐忑道:“种大人,可是圣上派你来的?”见种世衡点点头,狄青不等欣喜,就听到种世衡说出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圣上有旨……说宋、吐蕃一向交好,以后这种情况也不会改变。至于联盟出兵进取西夏一事,以后就莫要提了。”

狄青眼前发花,身躯晃了晃,强自镇定下来,感觉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涩然问道:“为什么?”

种世衡见狄青如此,心中也是难受,暗想狄青历尽艰险,好不容易有了击垮元昊、强占沙州的机会,可这机会竟如浮萍泡沫,很快的破灭。

“因为不久前,就在赞普派出使者时,元昊也同时派出使者到了汴京,自陈不是,请和大宋议和。”种世衡无奈道:“狄青,朝廷厌战,听元昊主动请求议和,纷纷要求圣上莫要开兵。”

狄青上前一步,瞪着种世衡,嘶哑着嗓子道:“可元昊狼子野心,这次和谈,极可能包含祸心。那盟誓不过一纸,要撕就撕,你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却想,“宋军才有起色,难道转眼又要到以前的地步?元昊这招颇为毒辣,我们本已请唃厮啰出手,朝廷若是答应了元昊,反复不定,再想和吐蕃联手,换作我是唃厮啰,恐怕也不会再相信宋廷了。元昊野心勃勃,志在一统天下,怎会安宁无事。元昊不灭,迟早会在西北再兴兵来犯,吐蕃袖手旁观,那时候,我等不又要陷入无穷无尽的鏖兵之中?”

可心中更大的一个悲恸是,他迟迟未往沙州寻找香巴拉,因为那里有元昊重兵把守。他全心希望能带兵击溃那里的守军,再入香巴拉,但如此一来,他入香巴拉的希望岂不成了泡影?

种世衡见狄青有失常态,略有尴尬,低声道:“狄青,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我明白有什么用?”

狄青身躯微颤,已恢复了常态。心思转念间,向唃厮啰望去。

唃厮啰人在高位,倒还是平静如常。狄青心中暗想,“当初唃厮啰曾说,双方联盟能否成行,还是未知之数。难道说他早就知道宋廷会如此吗?”一横心,狄青沉静下来,施礼道:“赞普,这等变数,在下并未想到。”

唃厮啰悠然道:“那你现在决定怎么做呢?”

狄青道:“在下想先回西北,上书对圣上说明厉害之处,说服圣上和赞普联盟,还请赞普信我。”

种世衡一旁低声道:“狄青,你不用上书了,既然没有战事了,圣上就不用你领兵了。如今朝廷提升你为团练使,下旨让你返京。你可以直接和天子面谈了。”

狄青一怔,不想自己变迁竟如此突然,问道:“那西北泾原路谁来防卫?”他官阶本是秦州刺史,如今变成团练使,官阶又升了一级,但不掌兵权,权位已明升暗降。狄青早非懵懂的少年,知道圣上此举是告诉他不要多疑,调他入京是对他好。

种世衡苦笑,低声道:“你也知道,大宋更戍法是祖宗家法,素来不会让哪个将领久在一地。你在西北许久,声望日隆,朝中那些文臣都认为不妥,因此才调你回京,我也换了地方。”种世衡虽处事老道,言语中也有不忿之气,虽是低声说话,但不避唃厮啰。说罢又是剧烈的咳嗽几声。他用手帕掩住了口,咳嗽完后收了手帕。

狄青思索下步如何来走,并没有留意种世衡的小动作,考虑再三,决绝道:“那我就上京面圣,请天子定夺!”抬头望向唃厮啰,狄青诚恳道:“赞普,在下当回京面圣,还请赞普再给些时间。”

唃厮啰沉默许久,这才说道:“我信你狄青,但这世上,狄青毕竟只有一个。好,我答应你,只要你领军,我随时和你合作。”

狄青大喜,并未多想唃厮啰的言下之意,抱拳道:“好,一言为定。”他这时只想回转京城,对天子分析边陲的形势,并没有留意到种世衡脸上掠过一丝阴翳,有如寒冬铅云,带着那么几分的沉重之意。

第三卷 射天狼 第七章 变革

雪渐渐的融了,冰慢慢的消了。冰雪消融,化入春江之水。

春水悠悠东流,过关山边塞,似乎间,一夜的春风就绿了黄河两岸,那股绿意如万物勃发,顺江水而淌,充斥了京城。

经过一冬的蛰伏,汴京大城辉煌更胜,丝毫看不到西北的兵戈烽烟。狄青立在宫门外,见不远处树上枝头新绿,早莺争暖,眉头轻轻的蹙起。

又等了炷香的功夫,宫内有一人快步走出,到了狄青身前,低声道:“狄将军,圣上身子不适,不想见人。”那人正是阎士良,也是大内眼下第一总管,和狄青见过几面。

阎士良本阎文应的义子,当年阎文应一直追随赵祯,可说是劳苦功高。太后仙逝,罗崇勋死后,阎文应顺理成章的成为大内第一人。阎文应一直和郭皇后并不和睦,后来赵祯废郭皇后,范仲淹等人反对,阎文应却坚决地站在赵祯这边,支持废了郭皇后。

郭皇后最终还是被逐出皇宫,出家为尼。

不过后来听说郭皇后染恙,曾写封情书给赵祯。赵祯见信后,追忆往事,对郭皇后有些歉然,听说赵祯有意再招郭皇后入宫,但郭皇后提出条件,“要再受诏,必须百官立班受册。”赵祯考虑期间,赠药给郭皇后服用。

那药是阎文应送去的。

郭皇后服药后,第三日就暴卒。所有人都怀疑阎文应和郭皇后不和,认为阎文应怕郭皇后回转宫中对付他,因此下药毒死了郭皇后!

有人怀疑,但敢质疑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范仲淹!

范仲淹那时被贬后才再次回京,见群臣无声,上书直言,认为郭皇后之死,阎文应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范仲淹言辞激烈,慷慨激昂,让朝廷振动,甚至吕夷简都压不住此事。最后赵祯终究因郭皇后一事,将阎文应贬逐岭南,而阎文应未到岭南,就死在了路上。

往事如雾,云中出入……

狄青远在边陲,零散的听说些往事,也知道赵祯逐了阎文应后,对阎士良并不怪责,甚至提拔阎士良为大内第一人。

听阎士良说赵祯不适,狄青皱了下眉头,心中暗想,“我回转京城已半月,半月前圣上就推托身子不适,到现在还没有好转?我已经打听过,圣上早朝如旧,不像有病的样子。这么说……他暂时不想见我?或许他已下定决心和夏国和谈,因为不想我进谏,以免彼此尴尬?”

狄青再次奉旨,千里迢迢的回转京城,只为见赵祯再谈和吐蕃人联盟一事,不想他官职虽高了,见皇帝反倒没有以前那么容易。看到阎士良也有些为难之意,不便点破真相,只是道:“那请阎大人代狄青问候一声,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