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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红尘2(4)

呵,徐晚来脸上浮起轻蔑的神情,并不是冲闵朗,像是冲着那些并不在场的客人们。

“话是不太好听,可事实就是如此。我还算运气好,父母一直全力支持我做。有些同学回来之后,要么转行,要么开个网店,做些时下流行的爆款,吵的架比卖的东西还多。”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大概是物伤其类,语气中有实实在在的悲哀。

徐晚来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墙边,空旷的房子里回荡着她的鞋跟与地面撞击的声音。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墙壁,那个手势既温柔又勇敢,像是抚摸情人的面孔,又像是抚摸旧年月里的某一段心事,宽松的袖子随着手臂动作而滑落,露出她纤细白皙的手腕。

叶昭觉在心里轻轻“呀”了一声。

那一年,闵朗的奶奶去世之后,他们三人陪同闵朗一起送老人的骨灰回乡下祖屋。虽然是一件悲戚的事情,但因为有好友陪伴同行,所以闵朗的情绪还算稳定。

他们下午出发,前后坐成两排,从没见识过田园风光的简晨烨和叶昭觉一路上盯着窗外各种新奇,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竟有几分秋游的兴致。

好在那天车上乘客不多,其他大人看他们毕竟还是几个学生,也就没有太过计较。

车程过半,叶昭觉说话也说累了,转过头去想找闵朗和徐晚来要矿泉水。

她刚转过头去,又一声不吭地转了回来。

简晨烨不明就里,疑惑地睁大眼睛,问她:“怎么?”

叶昭觉冲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到后面的两人。

后排的徐晚来靠在闵朗的肩头已经睡着,秋日艳阳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她侧脸上,依稀可见脸部边缘的绒毛,她的睫毛像蝶翼般轻微闪动。

闵朗的手紧紧握住徐晚来戴着镯子的那只手,他侧过头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当年的那只玉镯,如今依然稳稳当当地套在徐晚来的腕上。

第二章

自从查过存款余额之后,连日来,叶昭觉刷爆了各大招聘网站,个人兴趣抛掷九霄云外,专业对口与否完全不是她的参考标准。

她将个人简历投进一个个联络邮箱,怀着虔诚的心情等待着回音。

这就像是很多年前,人们把自己的心愿和祝福写在纸条上,塞进瓶子里投入江河湖海,瓶子承载着希望顺流而下,漂向未知的远方。

眼前这些事情,对于叶昭觉来说并不陌生。

大四实习期,她和同学一起背着双肩包去各个地方面试,大家都愣头愣脑,人生才刚刚揭幕,今天结果不好还有明天,明天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还有后天,反正条条大路都是活路,完全不值得忧心。

因为年轻,所以眼睛只看生活中明亮的部分,有一种盲目的乐观。

后来她被汪舸的摩托车撞伤,养伤期间被无良公司辞退,虽然失去了经济来源,可是身边好歹还有简晨烨的陪伴和宽慰。

身边有一个人和没有人,终究还是有些区别。

如今城池坍塌,盟友离她而去,她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堆废墟,一砖一瓦再砌生活。

发完最后一封邮件,叶昭觉关闭网页,合上电脑,整个人瘫软在电脑椅子上。

这时,她才感觉到饥渴,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距离上一顿进食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

就是因为这样疏于侍奉肉身才导致体重下降,精神萎靡吧……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能够感觉到饿,并亲自动手做点儿东西吃,这是在世为人的第一步。

终于停止堕落了,她打开冰箱的时候,忽然想到早前齐唐发给她的那条信息,想象着如果是他说这句话,大概会是什么神情和语气。

呵呵,一定没什么好语气,叶昭觉自认为对前任老板的刻薄性情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是一个缺乏内容的冰箱,如果小区里举办“谁家冰箱里好吃的最多”比赛,这台冰箱一定会因为自己的穷酸而在整个小区的冰箱面前抬不起头来。

冷冻室里有一只原先装速冻饺子的空塑料袋,大概是从前忘记扔掉了。把塑料袋拿开,有小半块冻了不知道多久的鸡腿肉。

冷藏室里更凄惨,连一个鸡蛋一把新鲜蔬菜都没有,仅仅只有一根脱水了的胡萝卜,一个脏兮兮的马铃薯,还有,一盒尚未拆封的咖喱。

她走去厨房掀开米桶,所幸米桶里还有点儿余粮。

足够了。

她挤出洗手液,认真地把手洗干净,这个行为里包含着庄重的仪式感,以及某种坚定的决心。

用电饭煲焖上米饭。

用微波炉将鸡腿肉解冻,焯水。

胡萝卜先在清水里泡上几分钟,尽最大可能恢复其生机。

马铃薯削皮,切块,之后一并泡在清水里防止氧化。

从锅里捞出鸡块把浮沫冲洗干净,倒油入锅,烧热,倒入鸡块翻炒片刻;再加入胡萝卜块和马铃薯块继续翻炒,然后加适量开水;拆开咖喱的包装,倒入粉末搅拌至均匀,最后,盖上锅盖焖煮。

叶昭觉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身体像是有一套自动的机制,虽然已经很长时间不下厨了,但是每个步骤她都了然于心,信手拈来。

人生中有很多技能一旦掌握,无论荒废多久,至多不过生疏,但绝对不会忘记。

现在,她只需要耐心等待一刻钟。

机场的国际到达大厅,电子屏幕上依次显示着航班落地的信息。

尽管已经是深夜,但到达厅的出口依然挤满了前来接机的人。有些面孔上充满了期待,也有些面孔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抵抗着疲倦。

简晨烨和辜伽罗一同拖着行李箱走出来,很般配的样子。

他们都没有通知任何人来接机,一起走去出租车载客区排队。

在飞机上睡了很长时间,两个人都不觉得困,被夜风一吹反而更加清醒。

简晨烨看见辜伽罗裹紧了身上的驼色羊绒披肩,便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冷?”

辜伽罗笑着摇了摇头,齿如编贝,一双漆黑的眼睛在五官之中尤为突出。她的神情像是想要说点儿什么,可又作罢。

在异国和小小的飞机舱里,已经讲了太多话,落地的那一刻就是回到充满距离感的现实世界。

辜伽罗很明白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

她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对简晨烨多有好感,都应该保持一点儿矜持,“分寸”是成年人交往的第一要则。

况且……有一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离开巴黎的前两天,辜伽罗提议一起去上马莱区走一走。

她计划先去参观博物馆、画廊,或者设计师们的店,逛累了就随意找家露天咖啡馆坐下来,总之是要闲适地度过一个下午。

她第一次来巴黎是随父母一起,当时她年纪小,走马观花也挺开心,后来她整理旅行的照片,对照资料,不免觉得遗憾多多。

她兴致勃勃地和简晨烨讲:“我查过资料,那个街区经过了繁荣的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的前半期,在法国大革命期间被当时的贵族和布尔乔亚遗弃。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时的文化部长叫什么名字我可不记得了,下令翻新重修。这几年,有不少年轻设计师都把工作室安置在那里,我想一定很有趣……”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很长的句子,这些资料就像是储存在她大脑里的文件,可以信手拈来。

然而,简晨烨却流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他挠了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向她求助,请她带他去LV专卖店。

这个请求让简晨烨觉得自己俗不可耐,尤其是在辜伽罗提出那个建议之后。

静了片刻,辜伽罗点了点头。

出国的人,帮忙替朋友带包带鞋带各种奢侈品,如今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是简晨烨的反应让辜伽罗觉得,这里面有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