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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红尘2(3)

再这么自怜自艾下去,一定弹尽粮绝,她终于振作起来,清醒地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之前朋友们好心的劝慰和忠告,都不及现实扇来的这个耳光响亮有力。

生活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房租、水电、煤气、通信、饮食,这些名词将化作一张张具体的账单像雪花一般纷至沓来。

你以为“人生”二字有多抽象?这些通通都是活着的代价。

因为种种情感破裂而半死不活地熬过整个冬天的叶昭觉,终于在这个春日的下午幡然醒悟。

她并没有资本忘却现实,沉溺于小情小爱。

早在同龄人还完全不明白“贫穷”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就已经透彻地领悟了这个词究竟有多沉重。

没错,有邵清羽那样家世的人才可以由着性子,把失恋闹得惊天动地。

而她叶昭觉打落牙齿要和血吞,长夜痛哭后没有时间感慨人生。

清晨第一道光束照进窗口,她就得整理好仪容,投身于由人类构成的大江大海。

一针一线,一饭一粥,都只得依靠自己的双手获得。

命运从来都不公平,社会就是有阶层,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反之,不过是极少数的幸运儿为了安慰平凡、平庸、贫穷的人们,而编造的善意谎言。

现在,叶昭觉只有一个任务:想办法,活下去。

她用钱包里的最后一点儿零钱,在路边买了个烤红薯。她拉上拉链,现在钱包里只剩下最后两张红色钞票了,瘪得令人抬不起头来。

手机响了,她一只手举着滚烫的红薯,另一只手艰难地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喂?”

“听说你终于肯出关啦?”闵朗还是那么吊儿郎当,“我还真想你了呢,昭觉。”

“有事说事,烦着呢!”烤红薯烫死人了,她十分不耐烦。

几分钟前她还在心里默算,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光靠吃红薯为生,自己那点儿微薄的存款……还能支撑多久?

“乔楚说你现在能见人了,我本来还打算去你家看看你,不过吧,我们孤男寡女的……喂喂喂,别挂,你那边好吵啊,你在外面吗?正好我和晚来在一块儿,你来聚聚呗。”

叶昭觉刚想拒绝,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已经换成一个女声:“昭觉啊,我回来到现在还没见过你呢,过来吧。”

这个声音,正是徐晚来。

叶昭觉可以跟闵朗直来直去,对他恶语相向,可是对徐晚来就绝对不行。

从很久以前,大家都还在青春期时,她俩的关系就有点儿难以定论。

说是好朋友吧,又觉得欠点儿亲密,可是要说不太熟吧,又显得太不把闵朗和简晨烨放在眼里。

彼时,她们二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各自的性格中都带有一点儿敏感和疏离,双方对于交朋友这回事都不太主动,如果不是为着简晨烨和闵朗,她们大概根本不会凑到一起。

正是中间隔着这一层,叶昭觉才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徐晚来。

按照闵朗他们给出的地址,叶昭觉坐了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才到达目的地。

从大范围看,这里属于S城人流量最大的商圈,但根据手机上的电子地图显示,闵朗他们似乎并不在商业街上或是百货商店里,叶昭觉随着指示拐了七八分钟,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的所在地。

“喂,昭觉,这里。”

老远就听到闵朗的声音,他站在一个独门院子门口,笑嘻嘻地冲她挥着手,快步过来。

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闵朗,叶昭觉都想深叹一口气。

他啊,好像就是那种天生要让别人难过的男生。

从年少时期开始,一路帅到现在竟然还没长残,甚至常年黑白颠倒的作息都没有能够摧毁他的美貌。

小时候,叶昭觉一直认为,闵朗如果不拐一两个女孩子跟他私奔,简直愧对“青春”这两个字。

这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一个个前仆后继地沦陷,为他伤过心、流过泪,与他闹过、吵过,可是从来没听谁说过后悔。

叶昭觉每每看见那些姑娘,总忍不住在心里替她们惋惜,唉,怎么办呢,他可是只属于徐晚来啊。

跟着闵朗进了大门,眼前是一幢两层楼的仿古红砖建筑,一面墙上布满爬山虎,院内环境静谧清新,一阵风吹过,植物清香扑鼻。

虽然离喧闹嘈杂的商业区这么近,可是一声汽车鸣笛声都无。

闹中取静,这里确实是绝佳的地段。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叶昭觉被勾起了好奇心,暂时忘却了账户余额带来的心灵创伤。

“晚来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做工作室,我陪她一起来看看。”闵朗面上有种奇异神采,好像这件事比他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来得要紧。

“工作室?什么工作室?”她刚问完这个问题,徐晚来便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昭觉,你进来看看。”

叶昭觉侧过脸去看着闵朗,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涌起复杂的惆怅,是为了乔楚。

任何人只要望上闵朗一眼,都能如同明镜一般照见他内心所想。

他双眼如琥珀一般清亮,望向徐晚来的瞳仁里有着未染尘埃的洁净与赤诚。

这不是往常白灰里79号的那个闵朗,这也不是那个风流成性的闵朗。

在这个瞬间,时光唰唰倒退,天空雾霾散尽,露出湛蓝的底色,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油亮的光泽。他回到穿卡通T恤、白色球鞋的清朗少年,面对喜欢的女生,笑容里有一点儿胆怯和腼腆。

天上的云飘了过来,又飘了过去,光线在他的眉目之间留下闪耀的印记。

那是往后这些年里,谁都不曾看见过的闵朗。

走入正门,叶昭觉发觉这幢小楼是一座私宅,但尚未进行装修,空空荡荡,连墙壁都是原本的水泥灰色。

徐晚来从还没有安装扶手的楼梯上下来,闵朗十分自然地走到了楼梯底部,伸手就要去扶她,然而却被徐晚来不动声色地拂开了。

她穿一双CL(christianlouboutin)细跟红底鞋,下起楼梯来却如履平地。她一身黑色,妆容清淡,留着利落的短发,与烟视媚行的乔楚完全是两种类型。

叶昭觉静静地看着徐晚来。

比起当年,她似乎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举手投足依然充满倨傲。但旁观她与房屋经纪人交谈关于租赁的各项事宜,她三言两语,讨价还价,拉锯之间完全已经是成年人维护自身权益的派头,哪里还有昔日那个文静女生的半分影子?

齐唐说得对,世上已千年。

所有人的人生都在进步,只有她叶昭觉还在原地僵立。

“知道你前阵子不太好,就没去打扰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徐晚来的口吻很客套,但未必不真诚,只是这语气……未免太像问候一个病人。

叶昭觉一转念又觉得,一段糟糕的经历和一场大病确实有共通之处,都需要时间消化负面情绪,对抗病毒因子,恢复体能和元气。

但她不想与徐晚来谈论自己的私事。

来这里的路上,她还一度觉得自己背叛了乔楚,无端生出些愧疚。

“闵朗说你想租下这里做工作室?”她问。

徐晚来环顾四周,点点头说:“对呀,我们已经去看过不少地方了,我最中意这里。空间足够大,也没有各种庸俗的家具装饰要处理,一切都可以按照我的心意来布置。闵朗,你觉得呢?”

闵朗笑一笑:“你喜欢就行。”

叶昭觉非常不习惯闵朗这个样子,这两人搞什么啊,“秀恩爱”也不分场合。

她急忙转移话题顺着先前的话题往下说:“可是这里不太好找,会不会影响生意?”

徐晚来挑起一条眉毛,轻声笑:“我只做高级定制,伺候好一小撮名媛阔太也就够了。”

听到“伺候”这个词,闵朗没忍住皱了皱眉:“倒也不需要说得这么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