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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红尘2(25)

齐唐怔住了,紧接着,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延时了的回答。

叶昭觉俯下身去拿出两个白瓷盘,“你这么聪明的人,”她打开水龙头冲洗盘子,“难道不明白”,用干净的布擦干盘子上的水,“我为什么”,,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呆若木鸡的齐唐,“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双目璨亮如同寒星。

恍惚之间,齐唐觉得那个一脸倔强的高中女生又回到了他眼前。

就是那种神情,不卑不亢,不怒不喜,一张坚定而顽强的面孔,风霜刀剑纵然可怖,却又能奈我何的面孔。

他看着叶昭觉,像是看着一件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瑰宝。

微波炉“叮”了一声,可他们谁都没有动。

“匹配是什么意思?”齐唐明明饿得快要死了,可偏偏还要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纠缠。

叶昭觉毫不畏惧他故意刁难:“就是用安卓的数据线没法给苹果手机充电的意思。”

齐唐实在憋不住笑:“叶昭觉,你可不能这样物化我们之间的感情啊,哈哈哈。”

叶昭觉气鼓鼓地等着他笑完,从微波炉里取出牛排,用碟子盛好:“吃不吃啊,不吃饿死你。”

他们坐在快餐店的廉价餐桌前,没有红酒也没有烛光,各人面前一块已经丧失了最佳食用时间的牛排,以及同样被辜负了的沙拉和汤。

“有一天,苏沁对我说了几句话。”齐唐一边为叶昭觉分切牛排,一边复述了苏沁针对他历任女友做出的总结,“我不否认,看起来确实如此。”

他把切好的这一份推到叶昭觉面前,示意她先吃。

“什么看起来,这是事实。”叶昭觉嗤鼻一笑。

她想起他从前那位超难伺候的女友,虽然德行恶劣,但外表的确美艳动人。

“我知道,很难讲得清楚,我的性格……”齐唐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我也不愿意讲得太清楚。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本身就是很悲哀的。”

叶昭觉心里一动,她对此有深深的共鸣:“是啊,在大部分人看来的所谓的交流,其实只是自说自话,每个人都在讲自己想讲的,也只愿意听自己愿意理解的,那些聒噪的声音根本不配称为对话。”

“很多时候他们说着同一个词语,其实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意思。”齐唐开始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叶昭觉,我们跑题了。”

她的胃口大不如前了,以前在公司时,她可以轻轻松松干掉一个六寸的三明治。

她放下了刀叉,定了定神,知道今晚注定是自己人生中非同寻常的一晚。

她不预备再继续逃避,因为齐唐显然不是一个凡事都好商量的人。她曾是他的助理,见过他和颜悦色与员工没上没下的样子,也见过他雷霆震怒,在会议室里把苏沁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

更何况,

她心里知道,虽然开店时,自己咬碎了牙也没有向他借钱,但是除了金钱之外,她受他的关照实在太多太多,多到差不多快要心安理得了。

“哪有女生会不喜欢你。”叶昭觉听见自己是这样说的。

齐唐心中一惊,按照他平时的个性,应该会接一句“我知道”,可是此刻气氛凝重,非常不适合开玩笑,抖机灵。

“我当然也喜欢你,非常喜欢。”叶昭觉笑了笑,这么久了,她终于讲出来了。

这句话早在她心里被压得太久了,

她用了一万座山压住它,生怕一不留神,它就从哪个不起眼的缝隙里钻出来,她得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它,一下都不能放松警惕。

无数个夜晚,当生活从现实层面剥离,她敏感而脆弱的灵魂从疲惫的身体里被释放出来,在那些时刻,她从来不敢说出口,她想念他。

或许这还不算是爱吧,她爱过简晨烨,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已经很危险了,她必须悬崖勒马。

“可是,也就只能停在这里了。”她抱歉地笑笑。

“原因就是你说的,我们不匹配?”齐唐冷冷地问,“你是封建时代的人吗?”

叶昭觉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倒也并不惊慌,她要用“物化”的方式来让他理解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开始收拾餐桌上的碗盘,把该倒掉的食物倒进垃圾桶,还能再吃的用保鲜膜包上,放进冰箱,她一边做这些事情,一边说:“如你所知,我一直很穷。从小到大,因为这个原因我吃了不少苦。当然,比我更穷的人多的是,我之所以会吃那么多苦,是因为我有着与自己的经济条件毫不相符的欲望。”

她一边讲,一边发觉,原来要把这些话讲出来,尤其是当着齐唐的面讲出来,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困难。

“你大概不知道,从我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起,就一直很想很想很想,”她重复了三次这个“很想”来强调她真的“很想”,“有一个Neverfull。”

齐唐记起上次在她家看到的那个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走到水槽前,边打开水龙头洗碗,边说:“我身边的人都知道,简晨烨知道,但他从前没有办法买给我。邵清羽也知道,所以有一年我生日,你知道,曾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带我去了LV,叫店员把这款包大中小三种尺寸都拿给我试一下。

“我一眼看中的是那只中号,我问了价格,对于我来说很沉重,但我知道对于清羽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于是我兴致勃勃地背上它,走到镜子面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她笑了笑,很苦涩的样子,“我看到一个狐假虎威的自己,一个装腔作势的自己。

“邵清羽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她在试其他的包,我转过身去看着她,你知道吗,那种强烈的对比让我自惭形秽,那是她的世界,我不过是误入其中,所以最后无论她怎么坚持,我都不肯要。我拼命地说我不喜欢,但我其实想说的,”叶昭觉抬起头来,“我和它,不匹配。”

齐唐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她讲这件事情的含义,却还是耐着性子让她啰里啰唆地说完了,最后他忍无可忍,负气般说道:“有什么匹不匹配的,一个包而已,明天我叫人买十个送过来!”

叶昭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自顾自地继续讲:“前阵子,简晨烨从法国回来,送了我一份礼物,我不用拆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可是你看,我一次都没有背过。”

“齐唐啊……”她低沉地,轻声地叫他的名字,让这夜晚因此蒙上了浓厚的悲伤气息,“齐唐,我不喜欢勉强。”

“你的逻辑根本就是笑话。”齐唐快气炸了,虽然表面不怎么看得出来,“人与物之间的从属关系,是不可以和人与人相提并论的。”

“你的人生,至今为止,有过什么想而不可得的人或者东西吗?”叶昭觉终于忙完了,她坐下来,真诚地看着齐唐,头一次,她的眼神像大人看着孩童一般,“我猜你没有过。”

“自作聪明。”齐唐冷笑一声。

她的问题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些细枝末节。

他是凡人,他当然也有过求之不得的经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阅历的增长,他知道,那些没有得到的,对他的人生并没有产生多重大的影响。

“无论如何,请你包涵一个贫穷的人残存的这点儿自尊吧。”叶昭觉双手交叉,对齐唐深感抱歉,她知道,在任何人看来她都实在是,太愚不可及了。

有些时刻,她甚至会怪自己,既然你那么虚荣,那么执着于物欲,何必还要摆出一副“我要依靠我自己”的欠揍模样?

可是我没有办法呀,她望着齐唐,眼泪缓缓地流下来,想止却止不住。

我是如此的拙于表达,我所经历过的时间和万物,真正能够算作美好的,并不多,所以才会对你如此珍而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