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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王冠·致无尽岁月(出书版)(44)

忘记曾经走过的每一条石板路、大同小异的店铺,忘记鲜艳的植物、蓝天白云,忘记某一个路口和曾经坐在那个路口等我的人。

直到我的双脚真的踏上这片土地,这时我才明白,其实我一直以自己的骨血供养着这些回忆。

几年前我在厦门跟一位台湾大叔聊天,他跟我讲,人一生的精力十分有限,因此在年轻的时候,尽量不要走重复的路,不要把时间过多地用在曾经去过的地方。

我很虚心地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活成了一头饮弹的动物一路奔跑,从不回头。

三年后我所看到的丽江,与三年前有什么不同吗?这几年,关于这里的电视剧和旅行书籍层出不穷,丽江更红了,来来往往的游客也更多了,三年前我从大石桥上过去只能侧着身,而现在,我远远地看一眼就会转头回旅馆。

当初只有新城有一家KFC,现在连必胜客都开起来了。有几家旅馆起过火,老板不知所终,我在七拐八绕的古城里转着转着就看到了一片燃烧过后的废墟,焦黑的木头,烟熏过的墙壁,厚重的灰尘。我想了想,摁下了快门。回旅馆跟阿牛哥聊天,问他,现在每天都这么多人吗?他一边沏茶一边点头,是,现在已经没有淡季旺季之分了,每天都是旺季。

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南来北往的人之中,不乏养眼的同性或者异性。吸引很容易,但真正的钟情乃至厮守,能有几人?

谁会在一千天之后重新来到一切故事开始的起点,谁有这样的勇气去缅怀一段与生命等重的情感。

我有。

只有真正失去过的人,才知道失去是什么意思。某一种理想的生活陡然毁灭,在相当长久的时间里,只有朽木和焦土作为它曾经存在的依据可供追寻和缅怀,就像我拍下的那座大火之后的旅馆。曾经最喜欢的那个地方,再去一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幻灭。可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这里。不是电视剧里的丽江,不是旅行书籍里的丽江,不是各种香艳传说的背景丽江,不是男男女女拿着酒瓶在暧昧的灯光中眼神来往如织的丽江。我想念的是,在我二十二岁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长途旅行。我想念的是背着小背篓,跟在阿牛哥身后,嘻嘻哈哈地去市场买菜。我想念的是8月的夏季夜晚,有人弹着吉他唱《加州旅馆》,深夜里,所有店铺都已经打烊,我们牵着手去吃牛肉面。每个古镇的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重要的是,你的故事发生在哪里。

三年后,当初一起合伙开旅馆的人已经走得只剩阿牛哥,其他的都已经回去故乡,结婚,生子,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

当初愣头愣脑的阿牛哥,现在俨然一副老板的模样,我们聊起当初的那些人那些事情,彼此都有些唏嘘和伤感。

某天下午,我说,阿牛哥,再带我去市场买一次菜吧。后来我把那张背着背篓的照片传到了微博上,我说,老熟人应该都记得,以前我也有过一张同样角度的照片。不同的是,背上的背篓换了。

生活在肉眼看不见的缝隙里顽强生长,没有因为谁不在了就改变它的模样,我知道生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有些人,已经彻底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人

才最有力量

2012年的最后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收到大黄的短信,他说,舟舟同学,别太难过。

事情的起因是他发了一条看起来心情很低落的微博,我去留言给他说,我也不开心。

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引起我们的负面情绪,如同大黄所说,我不快乐是老毛病,你呢?

我说,都一样。然后他说,我在印度被抢了,一无所有地回来了,你知道这事吧?我吓一跳,问清情况发现跟我另一个朋友的遭遇如出一辙,也是新德里,也是连单反带护照加现金,什么都不剩。我想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在北京,要不见个面?

我与大黄相识于三年前,新浪读书做了一个“美女作家”的专题,他看到我的介绍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一来二去就熟了。

那时我的微博粉丝还只有四五百个,每条微博的回复也只有寥寥十几条,但我玩得挺开心,经常在评论里跟读者互动,不像现在动辄几百条,我想回复也有心无力。

我们都喜欢旅行,都喜欢摄影,当然他拍得比我好得多,经常在QQ上给我指正不足。他跟我说,你秋天有时间来北京吗,我带你去拍照。我知道一个地方,到了秋天遍地金黄,非常美。

但我们一直没有见过面。最近的一次,是2011年的夏天,我们先后到达西宁,我住在桑珠青旅,他住在西宁驿,晚上他在微博上给我发私信说,过来喝酒吗?我想了想说算了,懒得动了。没想到就因为这么懒一下,便错过了见面的机会,第二天他就背包去了拉萨。一个礼拜之后我收拾好行李独自去敦煌,在微博上看到他发了一张照片,风尘扑面的模样,坐在车上,目的地是尼泊尔。

而后我在南亚晃荡,他在沙漠跋涉,我在照片里总是穿着东南亚风情的阔腿裤子,而他的装束永远是冲锋衣,大背包,登山鞋。

都是生活在别处的人,理所应当,我们联系得很少。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这样的机会,收获这样的朋友,生活不如意时,想到还有这么个人,心里便觉得温暖、踏实。

大黄曾经说想去买我的书,被我阻止了。我说,作者是作者,作品是作品,不见得读了我的作品就能了解我。那是我出了“深海2”之后的事情,听我这样说,他便不再坚持。直到我出了“飘零”,终于,我跟他讲,我寄一本给你,现在你可以读读我写的东西了。

因为这不是单纯的作品,这是我的人生。

我说,我相信这个世界有多少人追名逐利,就有多少人理想主义,有人对这个残破的现状多没有耐心,就有人对比现在好一百倍的未来多有信心。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我想了想,又去他的微博页面留了一句话: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人,才最有力量。

5 一曲微茫度此生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有天晚上躺在床上看杂志,无意中看到这句诗,十分喜欢,便记了下来。世纪才女张充和,在她七十岁高龄的时候写下此句,隐隐也透露出了她对人生的感悟。

大言希声,只有真正经历过惊心动魄、悲欢离合的人,才会明白生活的本质在于清淡。

平淡是乏味,清淡是寡欲,弄清其中的区别,这很重要。

回到长沙已经将近半个月,丛丛从西藏回来的那天晚上跟我聊起她的旅行,说起千错万错纳木错,说她去的时候到处是人,很难拍到一张没有人头的照片。

想起两年前的八月,我在纳木错看的那场日落和日出,湖边只有七八个人,站在一块小小的礁石上,眺望着远处那一点零星的瑰丽,虽然不似后来在冈仁波齐下那场火烧云来得壮阔,却是回忆中最为宁静美好的片刻。

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很多次心情低落,感到人生毫无眷恋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那段旅途。

我总是在想,是不是应该回一次那里,再呼吸一下那里稀薄的空气,或许我就不会活得这么窒息。

两年前我曾在一段视频里说,希望以后的我不再像现在这么笨这么无知。当时我说了很多话,颇为煽情,但现在我只记得这一句了。两年来我不断地问自己,与那时相比,我有没有进步,有没有如当初的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变得聪明且丰富起来。曾经想要变得足够好,是想要有资格站在一个人身边,后来想起来,喜欢和爱慕的成分也许并没有多重。最根本的原因,不外那个人身上承载了一个小镇姑娘的梦想。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想有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