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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山好水好花儿(19)

宁老不置可否,“旧物都是有灵性的,比如玉能替戴久了的主人挡灾,国外传说的水晶球可以通灵等。我相信这套桌椅家什也是有灵性的,看你那么喜欢,那是你与它们的缘分,我也不要你多,两万块,你拿去,茶盘花架都附送。否则,你还是别拆散它们了,它们在一起都有一百多年了,同根所生,或许还是同一只手雕琢,分开不祥。”

荷沅无言以对,只是依依不舍地坐在椅子上摩挲,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好的触感。宁老也不急,只是坐在他的方凳长吁短叹,寂静的房间里,不时传来几声男人的呻吟,可能是他的儿子吧。

似乎是真有缘分,荷沅坐着那椅子不舍得走,摸着雕有鱼戏荷叶的扶手,心中斗争激烈。好容易才嗫嚅道:“宁老,我手头只有一万七的活期存折可以动用,我口袋里还有两百多的零钱,不知道……”想到人家家里有病人才要出卖镇家之宝,自己却还要与他谈价钱,似乎非常卑鄙,心里没底气,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可那是事实啊,她只有硬着头皮说出来。“本来是要付祖海给我买地毯的钱的,可是如果买这套家具对话,祖海那里我只有赖着了。可是我真喜欢这套桌椅,就跟我想像中的一样。唉,要是让我妈知道,不知会怎么骂我。”

宁老小心地问:“钱是你自己的吗?你小小的人哪来那么多钱?还是问了你父母吧。”

荷沅道:“钱是我自己做股票赚的,可是那么多人管着我,不许我动用定期,真麻烦。宁老,对不起了,我可能得等定期到期了才可以买你的桌椅,可是你家里现在又等钱用。我回去与祖海商量商量?可是祖海连看都不肯来看了,跟他商量只有把我的活期都没收了。怎么办才好?”

宁老认真地道:“你如果把活期与口袋里的零钱都给了我,你自己吃什么?”

荷沅愣了一下,道:“我不买衣服,这学期书费学费都早交了,其它吃饭我饭菜票已经买了两百块,可以吃很久,大不了不回安仁里自己买菜烧了吃。可是还是不够。唉,宁老,真对不起,打扰了你一晚上。”

宁老看着荷沅起身,又闷声不响拿着手电引荷沅下楼,到了楼下,快开门时,才又问:“你真的喜欢?很喜欢?”

荷沅郁郁地道:“是的,可是我什么都得等寒假后再说,因为那时候要开学用钱,他们没办法阻止我动定期。”

“那你现在不装修房子了吗?”宁老关心地问。

“装修都是祖海在做,我的定期存折答应交给我妈了,他可以问我妈要。可是他刚才坚决反对我买这个,我没法和他串通骗我妈。如果你不急,等我寒假后吧,或许可以偷偷拿出来一些钱。”荷沅不知道自己的话非常孩子气。

宁老站在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头盯着荷沅道:“千金不足惜,赠与有缘人。我生活所迫,没法赠你了,这样吧,你把活期里的钱加利息都付给我,再另外付我两百元,唉,我都不好意思与你张校长的后代谈钱。”

荷沅闻言怔住,半晌这才跳起来道:“真的?真的你答应了?哎呀,那我脸皮厚厚要瞒着祖海了。可是真不好意思,宁老,我没法付你要求的钱。”

宁老还是重重地叹道:“我宁可钱少要一点,可还是要把东西交给有缘人,相信你会喜欢上红木家具。这就算是我带你入门吧。”

荷沅很是感动,内疚地道:“宁老,我把明天下午的体育课逃了吧,我明天拿了钱等在安仁里。因为我不能告诉祖海,在这儿我又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没人帮我搬家具,你能不能帮我把家具桌椅搬到安仁里?对不起,我要求很过分。”

宁老挤出一脸的笑,道:“没关系,别总是道歉,你是我的晚辈,我为你多做一点事是应该的,而且我的这套宝贝找到能珍惜它们的新主人,我也替它们高兴呢。明天我们安仁里见。”

荷沅千恩万谢地出来,仿佛她不是出钱买家具,而是白得了一套宝贝似的。出来后她心里又激动又茫然,东西是买下了,可是以后的生活费怎么办?祖海的地毯钱怎么办?明天祖海回来看见一套那么明显的家具,会不会生气?要不要告诉爸妈?要不要告诉青峦?他们会不会都异口同声斥责她?她会不会因为爱好而众叛亲离?想到后果,荷沅本来买下酸枝木家具的心又冷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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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荷沅作贼一样地取了钱,等在安仁里。两点钟时候,宁老来敲门,询问了可否搬来家具,然后大开大门,桌子和椅子被陆续搬了进来。见茶盘与花架也到,荷沅便拉了宁老到一边交钱。宁老手脚不利索,数钱很慢。往往都是荷沅数好一叠给他,他慢慢数上半天才罢。近两千多张的十元票,够宁老数的了。好不容易等宁老数完,又核对了利息单子,荷沅这才起身,却见屋子里除五大件桌椅外,还多了一列六扇黑沉沉雕花木板齐齐靠在墙上。

荷沅瞥了一眼,对宁老道:“宁老,他们会不会是搬错了,把你家门板也搬来了?”

宁老正捆着钱,闻言只是略略抬头,道:“没错,这是济源公家里的六扇黄花梨屏风,连着搬过来不方便,他们是拆了搬的。今早我跟济源公在电话里一说,他说难得有那么喜欢旧物的风雅孩子。他说他快死了,留着这些老家具也没用,又不能拆了每个儿子给两扇,还不如换成钱分给儿子们。他的意思是每扇屏风一万块,一起买去的话,六万。我看这种屏风也就你这么大房间才摆得下,那些鸟笼似的公房,连放我的一套桌椅都困难,放了屏风还怎么走路?他很干脆,说你既然喜欢就拉来给你看看,你不用发愁,要是不喜欢,我再叫他拉回去。”边说着,边还是继续捆钱。

荷沅抬了抬腿,又收回脚,迟疑了好久,干脆坐到宁老对面,背着屏风,闭目叹息着急速道:“我已经准备好今晚挨祖海骂了,屏风我还是不看它们,免得看了又太喜欢,以后每天想着。我现在的钱我都不能动,后面几天回家的车钱都没有了,还得问祖海赖一点。我没钱了,我还是不看,免得受诱惑。不行了,我要是再买屏风的话,我爸妈和青峦祖海一定会与我断绝关系。我不看,不能看,宁老,你还是让人拉走吧。”

宁老似乎耳朵有点背,“啊”了一声,只管自己絮絮叨叨地说话,“你背过唐诗吗?每扇屏风都是一首诗,你只要好好揣摩就能明白。不明白的话,过几天来问我。济源公不急,他又不会那么快死,说可以等到你寒假后。不过要你给他出一张条子,同意买下,并于几月几日付钱。是不是就叫签订合同?”

荷沅最是喜欢唐诗宋词的,虽没有倒背如流,可看见了还是能记起几句。闻言,忍不住睁一只眼偷偷转头瞄了屏风们一眼。见倚窗而放的一扇似乎上面是镂空的月亮,下面彩云朵朵,月亮里面有一个人。荷沅心中一动,会不会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一时两条腿犹如鬼差神使似的自己会站直了,一二三开步走,走到屏风面前,这是李商隐的《嫦娥》,那是王维的《阳关三叠》,舞剑的该是杜甫笔下的公孙大娘的弟子吧,弹琵琶的是白居易的商人妇?还有一夜飞渡镜湖月的李太白,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屏风上面虽然蛛网缠绕,可古物的厚重还是历历可见,上面雕刻的花鸟草虫倒也罢了,热闹而已,难得的是人物个个栩栩如生,眉目宛然。而最难得的是,屏风的下半截几乎没什么雕琢,正好可以清晰看出黄花梨细致的金花木纹。上面大巧,下面不工,对比强烈,反而看着惊心。

荷沅看得爱不释手,站屏风前神魂颠倒。心中恶狠狠地想,爸妈退回来的七万元放一张存单里存着,要不干脆提出来,正好余下的钱还可以做生活费。买了一套桌椅已经得罪光了所有人,再加一笔不会再坏到哪里去,再说,爸妈只有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认她?祖海青峦最后还是会原谅她的吧?又不是原则性错误,多年好友难道都不理了?不怕不怕,大家都爱荷沅,不会离开她。可是六万啊,加上桌椅,都可以买下整幢安仁里的房子了,买房子那么要紧的东西都已经被他们埋怨了,买百无一用的屏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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