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7)

这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我不会那么心急，无非就再等等呗。

体育课后杨昊回来了。一眼就看见我拿走了最上面的《课课练》。他晃晃悠悠走上讲台：“问下，我的抽屉是不是有人动了？”

班上很吵闹，没人理他。他显得很耐心，继续温和地问：“我抽屉是不是有人动了？”

我说：“我找你时你不在，我就把我的本子拿走了，我没碰你其他东西。”

他笑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初年，你爸妈有没有教过你不要乱碰人家东西啊。你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吗？小偷！你就是小偷！”

讲台下一片安静。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同学瞬间收住，迷茫地、凑热闹地、欢乐地、怜悯地，纷纷看向我。

我哽住了。我这人有个毛病，和别人吵架的时候容易走神，然后我就会慢半拍。但我还是磕磕绊绊地说：“我没有，我只是拿了我的《课课练》。”

他从讲台上下来，抵在我的桌子上：“《课课练》也不行，我是化学课代表，化学作业只有我能发。你从我这里拿本子就是偷窃，我不仅要告诉全班，我还要告诉王老师。”

我完全震惊了。班上的目光像黏在我的身上怎么也甩不掉。我竭力装出淡定的样子：“随你。”

上课铃打响，王萍走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点起来罚站。理由是我偷我自己的作业。我孤零零地站在座位上，耳畔是王萍的斥责羞辱，眼前是鬼画符般的化学符号。我觉得很魔幻。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那个秘密花园，想到李旻光，想到那个花间的女孩——她的形象好像更生动些了，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把头发松松散散的披下来，在嗅梨花的香。

李旻光见到我，我刚从厕所洗完脸出来。眼睛干涩地很疼，我又努力憋住不哭，眼眶微微发红。

“又被王萍骂了？”他问。

我吸了吸鼻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低下头，仿佛有很多话想说，我等了一会，只听见他很轻的一句：“别理她”。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我在班上过的很辛苦，李旻光给我的仅有一点温暖就让我很珍惜。我逐渐不再相信别人。周小艾有意无意地疏远我，孤立我，当班上有女孩向我示好的时候我总会怀疑她们和王萍关系怎么样，是不是有所图。只有李旻光，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他是属于我的，他是站在我这边的，一直，永远。

我喜欢李旻光。很热烈、很隐蔽的喜欢。他不知道。

我们一起去了市中。都在重点班。我们又成了隔壁，我是三班，他是二班。

我认识了宁。

我没有告诉过宁我喜欢李旻光这个秘密。宁从来也没问过我什么，她只会有问必答，然后轻声细语地在我耳边喃喃。

周末的时候我再度走到了我的小公园。阳光热烈，水波辉煌。

天上下起了太阳雨。宁为我撑起伞。

我问宁：“我们是在这里认识的吗？”

宁说：“是的，年年。”

我们并肩坐在小公园铺满落叶的石阶上。我用手划过树叶斑驳的纹理，在它由绿渐黄的地方蓦的掐断。宁侧身靠着我，头枕在我的肩上。有跑车呼啸而过，灼热的引擎摩擦过地面震耳欲聋。

“你记得，你记得有个男生吗？在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有个男生和我站在一起。”

宁忧郁而温和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她沉默了好久：“年年，你希望我记得么？”

我一愣：“记得就记得呗。”

“初年，你喜欢他。那个男孩，李旻光。”

我大吃一惊，她是不会知道的，我从未告诉过她。甚至我的表现都很含蓄，悄无声息。她不可能知道，没有人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突然生气了，一把抓过她，“不对，你不应该知道。”

“我看你表现出来的......”

“你放屁！”我大声吼道。

“年年，”她乞求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我能听见你心底的声音。”

“荒谬！”我冷哼，我第一次如此冰冷地看她，她柔美的脸，脆弱的眼神，她不再上扬的嘴角。我觉得非常烦躁。

我走到湖边坐下。她仍站在原地。我静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清澈的岸边和深幽的湖心。我看见一只王八。我又看见了。它在湖里游，水草抚摸过它的腹部，坚硬且斑驳的背上零零落落地有几块青苔的湿痕。

它伸出头，四肢缓慢的游动。我想起宁和我说的曳尾于涂。其实我想说，在她早读课和我讲起这个故事时，我心里也正在想起庄子和他的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