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5)

“年年，你太过分了！怎么这样和大人讲话！”父亲的语气冰冷。

“既然你这么想我们离婚，那就离吧，你跟你爸是吗？既然你觉得我这个母亲做的让你不满意。你想赶我走。”母亲的泪水就这么猝不及防滚下来，她很难过的样子，像被伤透了心。

母亲说的仿佛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是我把她赶出这个家，我是非常不孝的坏孩子。她把自己摘得好干净，她没有错，我的错。太好笑了，这些口口声声自称大人的人，他们的脸皮欲揭未揭，温暖的笑容还半挂在脸上，眼睛里的厌烦和寒光就遮掩不住了。他们自以为是的敷衍和伪装太过拙劣，我只不过稍稍点破，他们就茫然无措了。

“不要为了我，我不需要，我不要成为你们的借口——”我说的很轻，如情话般呢喃。

“初年！”他们齐声将我的话截断。我的目的达到了。

我定定地注视着这个精心打扮过的女人。她颈间的琉璃项链在灯光下刺痛我的眼睛。那透明的介质上照出我无辜的脸，照见她的哭号和吵闹，照见我在巴掌和辱骂声中苟延残喘的童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桌上的半杯可乐，像吞下一大口咸湿的泪水。

我15岁的生日会不欢而散。我很无所谓，甚至很开心，他们终于离婚了。

附中不像市中离我家那样远。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会经过一个种满高大梧桐树的小路，穿过这条小路有一个荒僻的小花园。花园里种着梨树，梨花盛开时像漫天白羽。

父亲忙于处理离婚的诸多事宜，没有时间再多多管我。我乐的清闲，主动申请自己回家。

我以前常常在这个车上看见这个小花园，我终于带着欣喜和好奇来到这里。

我第一次遇见宁，夕阳西下，在梨花浓郁醉人的香气里。她躲在树丛深处，朝我摆了摆手，很快就走了。我想喊她，话堵在喉咙说不出来。

“初年，初年。”是李旻光。我有点晕，他怎么在这里。

“自己回家？你爸没来接你吗？”他这样问。

我突然觉得独属于我的宁静被打破了，他杀掉了我绘作的风景，像一个闯入神秘古堡的愣头青，一个局外人。我没什么好气：“你在这干嘛？”

“我去我外婆家，住这附近，要不要一起走。”他并没有感受到我语气的不耐，还是很热络的样子。

“不要。”我说。

“你在看花吗？”他问。

“我在看人。”

他突然凑了过来。他比我高好多，压下来的时候我看见我前方的影子一点点缩短、重合：“你也在看人？”他盯着我。

我不说话。他又说“我也看见了，有个漂亮妹妹。”

我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走。他跳开的时候顺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发：“有一个漂亮妹妹呀！初年。”

“我知道，走不走？”我问他。

我们俩并肩走在落日余晖下，影子拖的好长好长。我抬头看云，天空一点点暗下来，

“李旻光。”我大声喊道。

“干嘛？”他被吓了一跳。

“你是李旻光吗？”

“废话，我当然是。”

“‘旻’是什么意思？”我歪过头问他，清浅的笑意在脸上若有若无，我的表情好像很诚恳，又好像带着戏弄。

“旻，是天的意思。天空。”

“天光。天光乍亮。”我突然很开心，心底有种薄荷一样的浪漫。李旻光看着我，他的眼神像天边温暖的光晕。

我看李旻光亲切了好多。

我说李旻光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坏，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很乖。

他冷笑了一下：“错了哦，我没乖过。”

我站住了，绕到他前面，背着光仰视他。我第一次非常非常认真地看他，好像要把他的脸刻在我的脑海里：“李旻光，你成绩好，老师家长都喜欢你，班里也有不少女生对你有意思。你有什么烦恼？”

“初年，”他黑色的瞳仁注视着我，“你有没有过很无力的时候。比如无论你做什么，其实结果都一样。我今天在政治课上看小说，新来的代课老师把我的书撕了说要找家长。结果你猜怎样，第二节课下她喊我出去对我说‘你就是李旻光啊，久闻大名，好学生怎么能在课上看闲书呢，下次不许了哦’。”

他学那个说话漏风的代课老师学的惟妙惟肖，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他也笑了起来：“我真无语。”

“那不是很好吗，李旻光威名震四方。”

“其实无论我干什么，似乎总能够一带而过，因为我成绩好么？”他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样子，“初年，你知道，我和老师吵架，老师即使讨厌我，他们会对我敬而远之，因为我有权的爸爸；同学即使憎恨我，他们不会和我争执，因为我是优等生，我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考不上市中没有关系，我爸疏通关系能把我送进去；我进不了重点班没有关系，校长那边饭桌上都已经谈的很好了。这个世界似乎处处给我开绿灯，我能做什么呢，我做什么都是无力的，因为从开头到结尾就被安排的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