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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40)+番外

他认真地看着薛庭儴,似乎不是作假。

薛庭儴正整理着那套书,这书虽是又破又旧,其中很多书页都已脱落,极为勉强地夹在书中,但让他见之甚喜。

因为这书中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注解,笔迹有新有旧,明摆着是前面主人留下的。薛庭儴方才整理时顺便看了一下,发现颇有独到之处。要知道陈坚可是状元之才,哪怕是当年薛庭儴,也不过只得了一个二甲第二十一名。

“不用了,我觉得这书挺好。”

薛庭儴丝毫没有夺人所爱的自觉,也是他觉得陈坚既能写一次,自然也能写第二次。而他如今初学四书,虽是借着抄书的空档,囫囵吞枣地结合梦里的记忆了解了一遍,到底还是差了许多东西。

陈坚欲言又止,倒也没再说话,又垂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很快就到了晚饭的时候,这学馆的作息时间很规律,算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在天还没黑之前,就要用晚饭了。

晚饭是面,荞麦面和高粱面做的,另还有些杂粮面的馒头供应,也是学生们半夜里饥饿难忍。

这一次陈坚也去了饭堂,却是打了饭后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吃,期间没和任何人说话。

饭罢回到号舍,还未来及站定,一名斋夫在门口叫着薛庭儴的名字。

“有人给你送东西,还是上午送锁的那个。”

薛庭儴接过那一小篓鸡蛋,毛八斗面带暧昧的笑,道:“哟哟哟,你那小未婚妻又来了,还给你送鸡蛋。”

“行了,别闹腾。”

薛庭儴提着小篓进了号舍,毛八斗跟着后头闹着要吃小未婚妻送来的鸡蛋。

晚饭吃的面和馒头,就着中午那点剩菜,里面连点儿肉星子都没有。毛八斗本就是个嘴馋了,可也不能顿顿吃小炒,此时见到有鸡蛋,本是笑闹,也是真嘴馋了。

薛庭儴也不小气,问道:“行,只是怎么吃。”

“那你别管。”

薛庭儴便捡了十个给他,毛八斗用衣裳兜着出去了,嘴里还叫道明早还能配粥吃。

不多会儿,他回来了,薛庭儴才知道他竟是拿到水房让斋夫帮忙煮了。

用井水浸了的鸡蛋,外壳很凉,捏在手里却有滚烫感。毛八斗虽没把自己当外人,却也不贪婪,只从中拿了一个,剩下都还给了薛庭儴。

薛庭儴给了李大田一个,自己拿了一个,正打算收进柜子里,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拿出一个,来到就着油灯看书的陈坚面前,递给他。

白中透着粉的鸡蛋,在晕黄的灯光下显得莹润而光滑,带着一种魅惑的光泽感。

陈坚下意识伸出手。

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转身走了。

可能因为之前陈坚说要和薛庭儴换书的话,毛八斗和李大田什么都没有说。

屋里很安静,陈坚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垂下了头,又继续看起书。

可手心里却依旧捏着那颗蛋。

第31章

天方破晓,鸡鸣刚过,号舍的学生们就都起了。

由馆主林邈领着祭完圣人,学生们对几位先生行了大礼,这一整套仪式便算完了。

之后都回到讲堂。

先生还未到,大家俱都静默无声地埋头看书。讲堂里一片宁静,只能听到翻书时沙沙的声音。

与旁人不同,别人都是读,薛庭儴却是用抄。

他将条案用衣袖擦拭一番,便打开书篮子掏出笔墨纸砚等物。摆好砚台,拿出墨锭并一个装了水的竹筒,在砚台里倒了些清水,才持起墨锭磨墨。

之前薛庭儴已经抄了一卷《大学章句》和一卷《中庸章句》,现如今抄的是《论语集注》。这《论语集注》与之前两卷不同,共计有十卷,薛庭儴如今不过只抄到第二卷。

磨好墨后,他执笔蘸墨,便浑然忘我地抄了起来。

他的笔速并不快,因为他要一面抄,一面试图融合记忆。他在抄完那卷《大学章句》后,曾试着背过一次,虽不能完完整整记下,但也能记个五六成。

应试之道考的是制艺文章,也就是所谓的八股文。而八股文取题来自四书,代圣人立言,从朱子所著的四书集注中阐发,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能通篇能背下四书,并能将这些注释一字不漏的记下。

之前薛庭儴的记忆说不上好,一篇千余字的文章多费些功夫也能记下。可自打做了那个梦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力飞速增长。可能是梦里那个他曾学过,现在他只需巩固一遍,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当然光这些还是不够的,可他之前的学业落下许多,如今也只能从此着手。

转眼间大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先生孟文博方姗姗而来。

此人便是昨日发书时出现的老者,也是负责教授乙班的先生。据毛八斗说,此人最是僵化刻板,规矩甚严。别看能进此学馆的学生岁数都不小了,真犯了他的忌讳,说打你手板就打你手板。

这孟先生也是一名秀才,却是个老秀才。

俗话有云穷秀才,富举人。秀才若是廪生,还能得些廪米、膳金,可若不是,还是得自己谋生。除了可优免一定赋税和徭役,与寻常人并无不同。

像孟先生便是个很好的例子,只能指望学馆发下薪资度日,还要养活一家老小,日子过得极为清贫。从他的这一身已经洗白了青色长袍,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当然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这么详细,还要归功于无事不晓的毛八斗。

孟先生讲课十分严谨,一视同仁的态度,从四书中的《大学》开讲。

先念诵一遍,而后开始逐字逐句讲其中的经义和典故,并时不时抽查一人站起来复述。

若是复述的对,自然是好,若是复述的不对,这名学生便会主动去了讲台,由孟先生亲自用戒尺打手板。只打左手,不打右手,因为右手要用来练字。

薛庭儴之前就听说这打手板,还只当是笑语,毕竟除了初开蒙之时,很少会有先生再打学生手板了,没想到如今入了学,倒是亲眼目睹了一次。

可不得不说此法甚是有用,之前有个学生因为复述的不对,挨了五戒尺。接下来孟先生再讲之时,所有人都不敢再开小差了。

之前开小差的人其实挺多,因为有的老生已经学过这大学了,可能还不止一次。如今又来,难免觉得没有趣味。

“别以为让尔等从头开始学是在害尔等,既然入不了甲,说明尔等学业不精。而四书博大精深,读一遍和读十遍,感悟体会俱是不同。而其中又以《大学》为重中之重,千经万论都离不开这个总纲领,学好《大学》对尔等日后有说不尽的好处。

“朱子有云:大学者,大人学也。懂得大学之道的人,才能做出大学问。而欲治人,先修己身,修了己身,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何为修身,格物、致知,诚意、正心……”

孟先生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即是讲经,也是训斥学生。

而下面的薛庭儴思想却是开了小差,孟先生所讲《大学》,乃是朱子《大学》。自打程朱理学在前朝大行其道,这程朱理学就成了官学,读书人学得是程朱理学,考得也是程朱理学。

可在前朝之时,程朱理学却曾遭受过巨大冲击,那就以王阳明为首的心学一派。程朱理学讲究的是格物致知,讲究的是存天理灭人欲。而心学则是唯心则已。程朱的‘理’是世界万物终极本源,一切都逃不开这‘理’之说。而心学的理却是‘心’即是理。

程朱理学因受到冲击,日渐衰落,而心学大行其道。

可惜物极必反,到了晚期心学末流以无善无恶为性,以不学不虑为学的流弊,造就了许多文人的不良风气——厌恶平淡,追求新奇,结果自视甚高,却腹中空空,不识时务。是以程朱理学又大行其道起来。

而心学对理学的冲击,便是以《大学》而作为根本。

认真来说孟先生所讲的这篇《大学》是朱熹进行过改动的版本,而非原本。

不过经过前朝末期的战乱,建朝初期的百废待兴,以及先帝与现任皇帝为了加强皇权统治的遏制、查禁。现如今已经极少有人知晓这《大学》还有原本,世间还有心学,至少以孟先生这种身份是不得而知。

而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在他那梦里他另有奇遇,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晓文臣与帝王的博弈早就开始了。

体现在方方面面。其中就包括心学遭受到查禁,帝王再度奉程朱理学为官学。

为何?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心学讲究的是唯心。你作为皇帝,你做得好,我心里便服你,承认你是我的君主。但如果你不好,我不认可你,我就不承认你是我的君主。或者就算我表面服从你,但我心里是不服你的。

可程朱理学就不一样了。你是我的君主,我就要遵从三纲五常,服从君为臣纲之理。无论你好与不好,你是君主我就得听你的,这是天理,也是伦常,违反者就是禽兽,服从者才是圣贤。

所以理学会再度大行其道,是可以想像的。

讲堂之中一片安静,只有孟先生的声音洒洒扬扬回旋着。

想到这里,薛庭儴突然讥讽一笑,什么理学、心学,说白了不过都是高位者用来争权夺利的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