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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透毕业的日子(11)

我虽然和他亲近,却从没见他喝醉过。这应该归于他比较自制,很少在喝醉之后来麻烦女生。那些他交往过的女生们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抱怨。

“你喝了不少吧?我送你回去。”我向外走,他一声不吭地跟了出来。

宿舍楼并不是常见的那种板楼,而是四栋大楼环在一起围成一个回字形。其中一栋楼两侧各保留四分之一,中间留空只在底部修成大门的模样,把这个回字形封起来。

进门就是一个又高又深的大天井,说话回声极大。这样的宿舍楼,一座等于三座,而且那个大门是所有学生的必经之路,其他三座楼根本就没有向外开的门,所有的开放出口(除了安全出口)都面向天井,非常便于管理。管理员只要坐在大门口宽敞明亮的收发室里,即使是公苍蝇都能拦住。尤其可恶的是,我们的这个大门竟然安了双重铁门!

曾经有男生试图翻越这个铁门,试图打破管理员的五指山,可是只过了第一重,就被管理员拦在两重铁门之间。因为这个所谓的“门”是个非常宽阔的区域。内门一关,连管理员也进不了女生宿舍。

学校建在海边的坡地上,从第一栋宿舍楼开始,一栋比一栋高。到了女生们居住的第四宿舍楼,那高高的地台足有一人半高,一层层的台阶铺陈下来,非常壮观。

这个学校总共有五栋学生宿舍楼,专科、本科加起来占四栋,第五栋是硕士和博士,那就不算了。这四栋楼里三栋是男生宿舍楼,只有第四宿舍楼是女生楼,而整个学校的男女生比例是8︰1。

在这种女生严重稀缺的情况下,公子润竟然一个又一个地换女友,而且还没成为男生的公敌,真是天大的奇迹!

公子润一路沉默,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胡思乱想间想起他的这个“本事”,忍不住乐了出来。此时刚刚走下宿舍台阶,冷风一吹,灌进肚里,颇有自食其果的味道。

“这么开心?那个谢亦清还真有本事!”

公子润开口就不是好话。我说:“喂,谁像你满脑子都是谈恋爱,我是笑你!”

“我有什么可笑?”

“咱们学校就这一栋女生楼,你看那边三栋男生楼,这得多紧张的资源啊。你自己数数从大一开始换了多少个女友?怎么就没人扁你?!”

这个学校是从东北迁过来的,以北方尤其是东三省的学生为主。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情太多太平常了——俩男生好好地说着话,为了某个女生可爱不可爱可以突然报以老拳,甚至拿出压在铺下的片刀,打完了如果都还活着,可以勾肩搭背地一起喝酒,甚至忘了打架的原因都有可能。总之,这是个雄性荷尔蒙过剩的学校。

公子润说:“那有什么,你以为男生觉得为女生打架很光荣吗?”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切!又是你那不入流的小说。都是什么东西,全是骗人的!”

“你又没看过,不要乱评价。”

“谁说我没看过!”公子润拔高了嗓子。

我的声音更高,“你也看?”

“嗯……”他咳嗽了一声。男生看言情小说在我们学校是一件可以媲美变性的事情,“三爷拿过来的,翻了翻,无聊!”

三爷是他们宿舍的老三,我们班的另一个同学,山东的,个子不高,为了追女生什么都可以“牺牲”。

“看就看了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斜眼看他,黑咕隆咚的只有一个影子。他住在一舍,离四舍还有一段距离,中间一段路还是一个比较陡的上下坡。白天不知道谁把水壶摔了,玻璃碴子散了一地,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着幽幽的光。

我一边小心地绕开,一边说:“我们还看武侠呢,为什么男生就不能看言情?什么逻辑!沙猪!”

“什么猪?”

“大男子沙文主义,简称沙猪。”我脚上的拖鞋踢踢踏踏地磨着地面,在夜里显得有些过于响亮。

“你去哪儿?”公子润突然问我。

“送你呀!”

“送我?”他笑了,“一舍半夜两点都进得去,你们四舍过了十一点连个苍蝇都过不了。现在十点半了,你送我?”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熄灯了,我没戴表,估计也快锁大门了。

十点熄灯后,为了照顾某些晚归的同学,管理员在十一点才会把小门也落锁。我们怀疑似乎是因为她年纪大了睡不着才定的这个时间。

“那你来找我干吗?”

“我……”他犹豫了一下,“我给你打电话,你们宿舍老占线。你以为我愿意来啊!”

我理亏,从八点半开始,谢亦清就和我煲电话粥。

公子润继续说:“都快一个月了,你们宿舍每天八点半以后就占线,找人都不方便,你自觉点儿行不行?不要总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我发现自己很难对他生气,不管他说得多难听,我总是乐得不行,“管不着!我们离得远,你不能连这点儿权利都剥夺吧?”

“你不是失恋了吗?”

“哼,谁说的!他敢!”我又开始吹牛,“到哪儿找我这么漂亮可人的女孩子!”

“那我怎么记得有人都急得差点哭了?哦,我知道了,你又上赶着追人家了吧?”

等等!我突然警觉——什么叫“又”?想问又不敢问,难道他知道我曾经……

我心里乱纷纷的,只能随口掩饰,“追不追是我的事。……追怎么啦,高兴就行!”一不小心,说了出来。

公子润说:“切,我看咱们学校只有你厚着脸皮追男生!”

这话太伤人了!尤其是他似乎知道点儿什么……

有的女孩伤心了会哭,有的女孩伤心了会离开,我是伤心会愤怒的那种——浑蛋兔崽子,老娘开开心心的多好,凭什么让老娘不好过!……然后就愤怒了。

现在也是这样。

“管得着!”

“管得着”是我的口头语,具体意思视具体语境理解。比如现在,面对面站着,看着我伸脖子、瞪眼、握拳头的样子,很容易理解就是愤怒的意思——狗拿耗子你多管闲事,再乱说小心我不客气!

我和公子润之间头一次闹得这么僵,“我就是倒追了怎么地!我喜欢他,他喜欢我,两情相悦,互相开心。我就占着电话,我们宿舍都没说什么,你个蝲蝲蛄跑到这里穷叫唤什么?!有本事你让老娘喜欢你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口不择言,完全以打击对方为目的。

公子润冷笑道:“别说大话,你敢说你没喜欢过?!”

完了,他不仅知道,而且一直知道。

我又羞又臊,全部化成一腔怒火随着一口恶气从胆边横生,“喜欢又怎么样,老娘现在不喜欢了!我昨天喜欢吃豆腐,今天喜欢吃白菜,你能怎么着!公子润,做人要诚实,不要太自恋。天天看你,我都审美疲劳了!你以为你成熟有魅力,其实你乳臭未干,充什么大头蒜!在学校里做个破学生会的,就觉得自己英雄啦!你连谢亦清半根毫毛都比不上。他自力更生不向家里要钱,你能做得到吗?他能在社会上左右逢源,开始自己的事业规划,你有吗?你不过是池塘里的小青蛙,抓了几只母蛤蟆就得意得不知道天高地厚!”

最后一个比喻太损,其实我还有很多比喻。但是公子润粗重的呼吸吓坏了我。“算了,老娘懒得理你!”连“拜拜”也没说,我撒丫子就跑。

今天怎么啦?一边跑我一边后悔。完了,和公子润算是彻底掰了!

没人喜欢自责,我更不喜欢。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今天的话重了些,但公子润醉醺醺地把人家提溜出来,还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刺激我,尤其是那句“厚脸皮”,简直就是骂我“不要脸”!我还是大姑娘,就算跟谢亦清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也用不着他来充当卫道士吧!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数落公子润的不是。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却发现自己做梦了,梦见公子润气势如虹地骂我,简直像我在骂我自己!

按照梦都是反的规律,应该是我骂公子润——没啥气势,或者是我们没有吵架——言归于好?吃着油条,脑子里都是昨晚发生的事情和昨晚做的梦。我破天荒地跑去上课,三爷吃惊地问我:“咦?孟露,这刚月初,你就没钱借书了?”

我已经看过全班,公子润没来。我心里惴惴不安,饭可多吃,话不能乱说。人家嘛事没有找你来了,被你一通炮轰打了回去,还说人家是井里的小青蛙抓了母蛤蟆,真是……

平常的日子,谢亦清并没有太多地介入我的生活。倒是公子润,连着两天,人像失踪了一般!第三天再碰见的时候他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还跟我打招呼。

不过,我却觉得我们之间似乎疏离了。

心里藏不住事,憋了两天之后,我打算向公子润道歉。下午下课,我喊住他想请他吃饭。他直接问我:“有事吗?吃完晚饭再说吧,我现在有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姜从我身边走过,低声说:“公子润这两天似乎心情不好,我请他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

去不得,哥哥!我真想唱上一嗓子。看着两人在楼梯口会合,肩并肩地下去,我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但是什么,却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