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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透毕业的日子(10)

那边还在追问,我只好期期艾艾地说:“嗯,我,我回来了,给你打个电话。没事,路上挺安全的。”

“我这两天没带手机,宿舍电话坏了。”谢亦清声音很淡。

我几乎可以想见他那副可有可无的样子。那天下午谢亦清的神色又浮现在眼前,让我觉得自己是条巴巴望着主人给口饭吃的小狗。

“这样啊!没事。……我还要上楼,先挂了。”

我挂掉电话,站在小卖铺里发愣。

“怎么?给谁打电话,我们进来你都不理?”又是阴魂不散的公子润,不过他旁边不是那个小女孩,而是段姜。

我冲段姜点点头,然后翻了公子润一个白眼儿,“凭什么理你?要不是你,我今天能被老师剋一顿?!”

冤有头,债有主,就是他把我推到为全班同学“就义”的境地。

段姜买了些零食,公子润看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跟着段姜出去。临出门的时候,段姜突然扭头对我说:“孟露,你不一起走吗?”

我连忙摆手,“不了,不当飞利浦。”

凭着多年的交情,我觉得公子润似乎有话要讲。但那家伙总是神神道道的,一个眼神谁知道是什么!我又怕自己会错了意被他笑话,只好装作很馋的样子,挨个儿仔细地搜罗着小卖铺里的东西。

男生只能送到女生宿舍的门口,公子润一会儿就回来了,来了就让我跟他出去转转。他果然有事。

到了外面,公子润问我:“你这两天怎么了?我看你心不在焉的,连挨剋这种事都愿意做。”

听听人家,再想想刚才谢亦清那德行,我真不知道什么叫贴心!我心里酸溜溜的,干脆蹲在地上,把脑袋埋起来。平静了一下,倾诉的欲望如潮似浪,千言万语凝成一句,我说:“我失恋了。”

空气突然有些异样,我觉得不对劲,赶紧抬头,那家伙还站在那里。夜里看不清神色,我只知道气场不适合继续说下去。

良久,那家伙竟然“嘿”的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啊?你……还能失恋啊!”

这是人话吗?

我决定把这家伙从贴心人名单中踢出去,“我是女的,有人追自然有人甩!失恋很奇怪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帮你追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现在我晕菜了,你给我出个主意行吗?”

公子润搓了搓手,低声嘟哝着:“我,我能出什么主意?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拧紧眉头,许他一个又一个地换女朋友,我失恋一次就不成事儿了?什么叫“什么事”?难道我们还在上初中,不许谈恋爱吗?

“没事!”我的怒气脱口而出,“谢了!我自己行!”

我走出一段距离,按照一般言情剧规律,男的(哪怕是配角)都应该追过来说点儿什么,可是我身后静悄悄的。我扭头一看,鬼影子都没有!公子润跑得比我还快!

“忘恩负义!再帮你我就是……”我想发个恶誓,临到结尾又刹住了。

万一哪天自己冲动起来又和他说话,那不是自掘坟墓嘛!算了,第一天和他在一起就没指望他什么,这次是被谢亦清冲昏了头,根本就不该告诉公子润的。

我回到宿舍,已经熄灯。

同宿舍的女孩说:“孟露,刚才你同学找你。”

“嗯,谁啊?”

“他说他一会儿再打。”

道了声谢,我以为是公子润装神弄鬼打骚扰电话,也没多想,拿着牙具到水房洗漱,刚刷完牙,就听楼道里有人压着嗓子喊:“孟露,快点儿,电话!”

顺手擦了把脸,我踩着湿漉漉的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回宿舍,拿着电话刚“喂”了一声……

“是我!”谢亦清!

我突然捂住电话(这是我跟电视里学的),做贼似的看看四周……舍友们都睡了,这才小心地把电话线拉到门外,关上门,蹲下缩成一团低声说:“啊,是你啊!什么事儿?”

我已经忘了他屡次挂我电话,不理会我是否安全回校的不负责任的事情,此时满脑子都是柳暗花明的“得意”——谁说我没人要?谁说我不是事儿?谁说我那个啥啥啥?

谢亦清说:“没什么,看你回宿舍没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唔,有点儿事。同学找我有点儿事。”

“哦,刷牙了吗?”

“刷了。”

“洗脸了吗?”

我摸了摸脸,还没用洗面奶。算了吧,不用了。“洗了。”

谢亦清沉默下来。

我赶紧问:“你刷牙了吗?”

……

就这样轮回了一圈之后,我们再度无言。

“早点儿睡吧!”谢亦清终于开金口。

我也做乖女儿状,“好的。”

放下电话,我能看见自己颧骨上的肉因为咧嘴而向眼皮下面拱起。哼!谁说姑奶奶会失恋?看,这不是手到擒来嘛!

这天晚上,我睡得格外折腾,竟然梦见谢亦清帮我写作业!梦里面,这家伙一边念叨,一边写,我就像白天在英语老师那里一样低头等着人家把作业做完。没想到,他做得相当不错,高数老师一高兴,把我叫上台给大家演示解题过程!

这我哪里会?一惊……

吓醒了。

外面传来早操的声音,又是一天。

谈恋爱就像坐过山车,忽上忽下的。孟露想:自己坐过山车的时候,每次下来都要吐,这次不知道啥时下车?会不会吐?

每天晚上七点,谢亦清都会准时打电话进来。新鲜了几天,我又故态复萌,昏天黑地地看小说了。

谢亦清听我接电话的口气有点儿心不在焉,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又看小说呢?不务正业!作业写了吗?今天又逃课了吧!哎,你怎么这么不努力。我们现在为了争取留京指标,别说逃课了,连作业都不敢做得不好。”

留京指标?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个名词,“什么是留京指标?”

我知道小时候妈妈买菜要票,买蛋糕要票,我理解指标就是票,现在还有“留京的票”?

谢亦清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那么多人要进北京,哪能都进来!当然要挑选一下才可以。不然,你以为我拼死拼活地上学读书为什么!”

为什么?我记得你的来信里说,是为了和我一起上学。显然他忘了。

第四章

东边不亮西边亮公子润大概就是喜欢却不合适的吧!那谢亦清呢?是合适的,但我喜欢吗?

我没来得及问谢亦清留京指标的事情,因为那边似乎有人找他,他就匆忙挂断了。我们甚至来不及说“再见”或者像别的恋爱男女一样“不行”“好吧”地缠绵一会儿。我有些失落地放下电话,将要爬上床的时候,谢亦清又来了电话,简单地向我道歉并要我理解他,因为他很忙,业务很忙,挣钱留京学习——总之,是我这种不用功的人不能理解的。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压力,却不能理解他。回家不好吗?他何必自找苦吃?

我问他是谁找他,他说是外面的朋友,叫我放心,然后开玩笑地说:“你知道吗?我们学校都是保密工作,将来一进单位,所有档案都得销毁。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收到八千块钱,那就说明我捐躯了。所以,你得适应。”

我说:“真的吗?这不是特务吗?”

他笑着说,似乎很自豪,“放心,我才不会服从分配呢!你以为我现在挣钱为什么?那是要给自己赎身的。我才不会要父母的钱呢!”

这是老调重弹,但最后那句信誓旦旦的“我才不会要父母的钱”却有振聋发聩的效果。我竟有些惭愧起来。

这四年虽然自己也时不时地弄点儿零花钱,但大多都是爸妈在提供财政支持,比起下铺做家教挣奖学金养活自己的同学,比起为自己赎身的谢亦清,我似乎有些没出息了。

年轻最怕什么?最怕人家说她(他)没出息。若是自己说自己没出息……在选择性遗忘之后,它就变成潜意识里一定要打倒的东西。

我由衷地说:“谢亦清,你真厉害!”

他说:“孟露,我觉得你一定会有出息的,真的!”

十多年后我才意识到,那些潜意识里模糊的东西被这一句话几乎是刀削斧凿般地刻在了心底!

但那天,我只是心情略好地放下电话,准备睡觉。可传声筒里传出大妈的声音,“502的孟露,502的孟露,楼下有人找!”

我们学校为每个宿舍装了一个传声筒,大妈们就省得举着一个大喇叭不分昼夜地在楼下喊“某某某,有人找”了。如果是认识的——尤其是男生,这些八卦不够的大妈还会扯着嗓子报出男生的名字,让整个楼区都知道哪个男生找哪个女生了!

公子润来女生宿舍很勤,据他说,只在大一那年被报了一次名。我注意了一下,除了那次其他还真没有。不过我也常见他“笑靥如花”地跟大妈聊天,原来是“色诱”!

下了楼,找我的竟然是公子润。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同学们说他虽然是汉族,但祖上似乎是蒙古那边的。反正,他在喝酒这方面和他的名字绝不相配。

“什么事?”我裹紧风衣,下来得匆忙,里面还穿着睡衣——当然是捂得很严实的那种睡衣。

“没事,找你出来走走。”公子润打了个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