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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路(16)【CP完结】

作者: 旧雨封池 阅读记录

“尝一下吧,可甜了。”

多数的樱桃树还没到果期,这大概是小贩趁早去山上摘的野樱桃,聂寻秋提着菜,蹲下来看了一眼,买走了一半。

再过不了多久,更红更甜的樱桃就会上市,可聂寻秋不知道那时候能不能为厉沛洗一次樱桃,挨个拔出上头的梗,堆成满满的一碗,递给他吃。

他记得有一年,天气热起来的时候,厉沛早早开了顶小风扇,坐在客厅里看节目,上头大概讲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厉沛也兴致勃勃:“听说有人能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你能么?”

寸和并不理他,将去了梗的樱桃放在桌上,厉沛道:“是不是还剩了一点儿没洗?”

他听出厉沛的弦外之音,又将没去柄的樱桃拿出来,仔细洗干净,让厉沛闹着玩。

厉沛有一段时间很消沉,可悲伤好似有一个临界点,过了那个点,伤口也像是长好,一切重新开始,变得开朗不少,常常会跟他开玩笑。

他看着厉沛将樱桃梗含进嘴里,努着下巴尝试着给它打结,有时不小心咬到了,被苦得皱了眉头,然后又将甜甜的果实吃进嘴里,中和涩味。

就这么反复地吃了一小筐樱桃,厉沛神神秘秘地朝他招手,寸和凑过去,忽然被揽住了脖子,一阵浓郁的果味闯进他的鼻腔,恍惚地,吻只是交换,齿间多了那颗小小的樱桃结。

大概是因为爱你,所以做了许多没有意义的事,怕你不听,只能这样分享给你。

聂寻秋上楼,门缝里的纸还卡得好好的,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出去和来过。

他打了两个蛋,掺了水,放进蒸屉,厉沛不爱喝粥,倒是不拒绝蛋羹。

等待的间隙,聂寻秋将樱桃分出一半,放进碗里仔细地淘洗,流水声大了一点,盖过了脚步声,却没能掩住人声。

“你来这里做什么。”

几颗樱桃应声落地,像落进他的荒原。

第十四章

水流潺潺,溢出碗沿,带着樱桃逃逸。

聂寻秋连忙关水,将掉进池子里的小果捡起来,以此缓解心中的惴惴不安。

“你醒了。”

从熟睡中醒来,从过去那场樱桃般酸甜的梦里醒来。

他道:“你哥哥说你病了,请江医生过来,她走不开。我没有别的事,就过来看看你的情况……看样子比之前好多了。”

说话的时候,聂寻秋拣完所有的樱桃,又让它们快速地过了两遍水,放到一旁。他小心地揭开蒸锅的盖子,裹着香气的白汽散过之后,一碗金黄的蛋羹静静坐在蒸屉里,关火离灶时,嫩滑的鸡蛋晃了晃,像漾起了波纹。

“你之前说饿了,我出去买了点东西,蒸蛋最快,淋一小勺酱油就能吃。等它晾一会儿,先垫垫肚子,我再给你做别的。”聂寻秋手脚麻利,他选出一个勺子,戳进光滑软弹的蛋羹里,蛋液和水的比例实在太好,蒸的时间也恰巧,单从卖相来看,手艺绝对能被称为精妙。

厉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灶台前忙活,瞥了一眼那碗嫩红欲滴的樱桃,和聂寻秋手里飘香四溢的蛋羹,道:“不急着弄别的。”

聂寻秋一顿。

厉沛走到流理台前,那儿放着一包聂寻秋采买回来、还没来得及分好放进冰箱的菜。

时间不早,农贸市场的菜已经错过最新鲜的清晨,所以数量不多。厉沛将那些小包依次拿出来,排开,放在台子上,低低地念出它们的名字。

呼吸的声音与空气摩擦,厉沛的动作很慢,仿佛在陈列证据,以便宣判。

没有他的忌口,避开了他不爱吃的东西,买的蔬菜起码也是勉强能接受的应季时蔬。

习惯一旦写进脑海,就很难抹除,哪怕刻意,却还是会担心对方不喜欢。

就像聂寻秋知道他的偏好,知道那个夏天的一篮樱桃。

厉沛又一一将拿出来的东西放回去:“原本我以为我做了一场梦,没想到是又一次犯了蠢。”

他的语气很轻,却难掩其中的自嘲。

聂寻秋听见厉沛重重地,将字句凿进他的心里。

“你又在骗我,寸和。”

寸和。

还真是许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了。

听到这个遥远而陌生的称呼,聂寻秋的心脏像是猛地被人攥紧,带着它飞回了很多年以前,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人,不过是个支棱起来的空壳。

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到了摆在明面上的时候,反倒让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谎言一旦撒下,完整的圆就像被撕裂了一段,再添上去的一笔也是偏差和突兀,就算再画无数笔,也于事无补。他知道后果,可还是对厉沛说了谎。

怪他太贪心,还是想占有那个人。

厉沛道:“你还记得多少呢?你记不记得你杀了我哥哥,又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堂而皇之地在我身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跟我接吻、做|爱,同床共枕……还有,你记不记得你想要亲手杀了我?”

聂寻秋哑然,如鲠在喉:“小沛……”

“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吧?你看我那么怕你,觉得很满足是吗。”厉沛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尽,只剩下苍白,他的声音越来越抖,“我其实,什么都给你了,也不想拿回来。”

太多了,拿回来也放不下。

“是,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认得我。”聂寻秋手足无措,只好靠住流理台,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敢,小沛,隐瞒不是我的本意。作为‘寸和’,我给你和你的家人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所做的一切,一句道歉不能弥补,所以我才觉得‘聂寻秋’能与你正常交流,起码能把我的歉意带到。”

他不懂对错,只知道听从命令。

许多许多简单的事,他却花了很长的时间去体验,去学习,去明白。

代价是永远失去这个人。

“不接受,也不需要。不管你做什么,发生过的事都无法改变,现在我能再见到哥哥,是我用生命换来的一次恩赐,”厉沛睁大双眼,眼泪直直地落下,“所以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他摊开手,像是在任人打量,如同一件被丝带打结包好的商品。

这个厉沛,很年轻,很漂亮。没有酗酒,没有安眠药依赖,内心深处没有被播种忧愁。就算没有深入了解过他孤独坚韧的灵魂,也会被他吸引,着迷。

聂寻秋看到他空无一物的双手,和面颊上两道明晰的泪痕,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刚才厉沛说了些什么。

他确实是什么都给出去了。

是自己没有收好。

“对你来说是恩赐,于我而言也是。我并不是想要从你那儿拿什么,而是想给。小沛,我从前不是一个好人,甚至说不上是一个,”聂寻秋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表达,“正常人,喜怒哀乐、良知怜悯,我不懂,但我学会了。”

这些东西本该与生俱来,谈不上学习。

厉沛不懂聂寻秋在说什么,他只觉得疲惫,收回双手,径自端走那碗蛋羹,拉开椅子,坐在餐桌上,慢慢地吃了起来。

碗的温度已经降下,捧着不会烫手,内容物却还是有些过热,第一口被烫了一下,他没多大的反应,迅速地咽了。舀起第二勺的时候,轻轻吹了吹,舌尖因为烫破了,没能立马尝出味道,只知道口感的确很好。

过去是这样,他想吃什么,寸和会去学,做出来的东西总比菜谱里的照片更诱人。

时间长了,寸和练出一手好厨艺,庖丁解牛,他自己却被惯得什么也不会。

还是学学吧,厉沛想。

总归要一个人生活很长的时间。

厉沛把后背露给聂寻秋,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习惯使用的那只手肘弯曲着,不紧不慢地将勺子送到嘴边,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饭。他形似透明,厉沛没说话,聂寻秋却知道他在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