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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路(15)【CP完结】

作者: 旧雨封池 阅读记录

后来身边的人变成寸和,自己好像也被他炼成了钢铁,除了肩颈、腰椎因为过度劳累,老得像超负荷运转的旧机器,一年到头来也算健康,家里的药常常是买回来,好好地放到过期,然后被寸和挑出来扔掉。

这座城市温差很大,厉沛前一晚回去得晚了一点,当天就头脑沉沉,发了高烧,他找了药吃,烫红着一张脸昏睡到早上没有多大好转,迷迷糊糊向厉演请了假,他半眯着眼看了看自己细瘦的手腕,觉得实在是羸弱了一点。

病好了之后该去健健身,锻炼锻炼心肺。

厉演在进入会议室之前收到厉沛的信息,他简明地回复了一个“好”字,想起这段时间来势汹汹的非典型肺炎,心中一紧,转而马上拨给了江未平。

她本质上就是厉家的全科医生,厉演出资医院,说到底也是为了方便,家人身体有恙的时候,他倒没那么客套,不觉得麻烦了对方。

“发烧是吗,知道了,我过去看看,”江未平安慰道,“不用担心厉演,疫区主要是北京和广东,市里医院还没有接到病例,这我是知道的。你先忙你的。”

等江未平挂了电话,聂寻秋问她:“小从病了?”

“不是,是厉沛,”江未平道,“他哥比较担心他,也能理解,年后我不是去参加了个学术会议么,那时候认识的一个北京的呼吸内的医生回去也中招了,现在还在隔离。这几天医院消毒力度都比往常大,能防一点儿是一点,总得有人保护我们的医生吧。”

聂寻秋在那个世界经历过2003年,对非典事件还算了解,那是一次全球性的传染病疫潮,每天打开新闻,都能听见各个疫区的感染病例攀升或稳定,与之对抗的前线医生们全副武装,却还是有许多人成批地倒下,或痊愈,或牺牲。

他们不在疫区,一个心外一个麻醉,新闻里的转述和文字再煽情,也很苍白。

但没有人能否认,抱着赴死的决心,义无反顾地坚守在岗位上的他们,都是伟大的英雄。

聂寻秋在麦德林六十五天,回到巴尔的摩时在信箱里找到了一封工作邀请函和就业许可书,他在楼梯上读完了那封信件,正巧与自己回国的意愿不谋而合。

他向Rachel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对方尊重自己暂时退出的决定,祝他前程似锦。

香港是非典疫区,聂寻秋不得不避免从这个地方转机入境,绕了许多弯路,出关折腾了很久,把他和来接他的江未平都累得够呛。

两个人从机场出来已是天色将明,聂寻秋和之前一样,还是没有行李,他们直接到医院吃早饭,椅子还是凉的,厉演的电话就响起。

“那我去吧,你还要工作,正好我自己没什么事,等他温度降下来我就自己回家休息,”聂寻秋站起来,取下挂在一边的外套,“你报个地址给我,我打车过去。”

厉沛之前说得明白,不希望再见。

可聂寻秋不想就这么放弃,他还有很多很多,没来得及跟厉沛说。

关于错过他的六年,关于死,关于新生。

聂寻秋对厉沛的病心里大概有数,他曾经对自己提过小时候常常生病,家里人请了中医给他慢慢调理,熬出来黑乎乎一碗药汁,连大人也不爱喝,更别提一点儿苦都沾不得的厉沛。

他喜欢偷偷往药里加糖,所以一般都是厉演盯着厉沛吃药,手里必须控制住糖罐,确保没有任何甜味剂能被他胡乱加进去。小孩子喝完药,被苦得咳嗽,皱巴着一张脸想哭的时候,嘴里被塞进去一粒冰糖。

方正的一小块,含在嘴里慢慢化开,那甜度是正好的,温润不溽,孩子咂摸两下,就笑嘻嘻地想再讨一颗。

厉沛曾经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容易发脾气,却也很好哄得收敛。

是他亲手将那抹挥之不去的忧愁深种。

厉沛搬离了那片繁华地带,现在的居所不是高耸入云的公寓,而是在一片很安静的老单元楼里。邻居也都是高校退休的老师和家属,有太阳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坐在院子里挑着老花镜看报纸,浇花逗鸟。

小区里绿化很好,行道两边种着低矮的栀子,车停在树下,盖和顶上都是被风刮下的绿叶。单元楼的铁门早就坏了,按键不灵动,住户将门大敞,拿了块砖石抵住,方便出入,否则像他这样来拜访的人,还得在楼下按按主人的门牌号码,让他亲自下楼来开门。

聂寻秋按响门铃,放下手静静地等。

厉沛也许能听见,也许听不见,他在心里估量着厉沛从床上下来摸到门前需要多久,会不会摔倒,而自己又该如何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一件一件搅在一起,竟然让他指缝里都浸出冷汗,瑟缩着蜷起,颤抖不已。

他能将枪端得水平,扣下扳机时毫不犹豫,却在这个时候,被戳破了勇气,只剩下个空瘪的袋子。

门很厚,他听不见脚步声,时间在他心里“滴答”了一百来下,聂寻秋又按响门铃,抬起头来看了看墙角。那儿没有灰尘和蛛网,白白的一个,交界的地方投出阴影,仿佛能延伸出无限的空间。

他小的时候很爱盯着墙角。只是他居住的地方不会有人这么仔细地打扫,他个子不高,做的家务活也就是洗衣做饭、擦擦地和柜子,够不到屋顶那么高的地方。角落里总有一两个蜘蛛安家落户,在那儿吐丝盘织,哪天一不留神破了,他就搬过来一张凳子,站在上头,看它修补,目不转睛一整天。

厉回笙赞赏他沉着,殊不知那不过是从小孩子那里演化过来的孤独。

就在聂寻秋想去敲第三次门的时候,门开了。

厉沛披了件外套,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乖顺地下垂,一如记忆里乌黑亮滑。高热熏红了他的脸,他的手大概是凉的,紧紧贴在面颊上以求降温,他像是看清了门外站着的人,哽了一下,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怎么不带钥匙……”

他说着咳了两下,给喉咙腾出地方,弯下腰来,给聂寻秋找了拖鞋。

之前在聂寻秋心里设计好的那些开场白,如鸟般栖息在枝上,厉沛这一声,像疾风徐徐,惊飞了所有,散了干净,留下一地绒羽。

厉沛把他认成了寸和。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怕惊醒厉沛,默不作声地将鞋换好,厉沛已经重新挪了步子,慢吞吞地回房间,外套从肩上滑落,那后背分外单薄,好像一丁点儿雨水,就能将它压垮。

清了好几下嗓子,厉沛的声音总算不那么低哑:“我有点饿,也好困,等我醒了,给我做点什么吃吧。”

聂寻秋捡起那件线衫,闷闷地“嗯”了一声,看着人又重新躺回床上,疲惫地耷拉下双眼,才敢坐到他床边,觉得那些柔软的发梢刺进了自己的心间,流出血来。

又一次见到厉沛,他才惊觉自己的想念已经刺进骨头,融为一体。

聂寻秋不敢多触碰,给厉沛简单地测了体温,因为不确定他之前吃了什么,不得不问道:“早上吃药了吗?还有没有别的哪儿疼?”

“吃了,你让我睡会儿……”厉沛喃喃道,“不疼。”

他替厉沛掖好被子,出了房间,记得厉沛说饿了,于是想在他醒来之前,给他做点好入口的东西。

冰箱里什么也没有,随意地放着几瓶矿泉水,被灯照着格外空旷。冷冻库里是速冻的水饺和汤圆,大概那人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没在冰箱里备食材,设备齐全的厨房只是摆设。

厉沛小的时候饭食有专人照顾,闹脾气了有哥哥晚上做饭吃,后来有他。

像是不担心未来没有他,所以厉沛嘴上总是说要学,却还是行动上的矮子,连沾沾水都不愿意。

聂寻秋找了张纸,将门锁别住,免得又让厉沛起来为自己开门。他下了楼,打算买些东西。

回到小区的时候,他看到外头有个挑着扁担的小贩,走出门时还没有,筲箕里放着色泽鲜艳的小樱桃,堆成尖尖的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