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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海棠(3)

作者: 应劫火 阅读记录

赤松子眯起眼睛看他:“你这是……对它有什么偏见啊?”

“我为什么要对一只鸡有偏见?”

“都说了那不是鸡!”

“不是鸡是什么?”

“鹤!”

“还不都是家禽。”

“……”

赤松子找不到充分的理由驳斥,就只能大步先向前走去。祝融还在回味糖的甜味儿,就听见前面传来的惊呼。

他的这位老神仙男朋友,向来柔顺飘散不羁的墨色长发被风挽起,然后——沾上了糖浆。并且,一丝一丝一绺一绺,黏了上去。

祝融已经好久好久、也许几百年也许几千年,没有见过赤松子这样委屈得小孩似的表情了。

在很久很久、几百年以后他会惋惜,为什么那个时代里没有相机一类可以永久定格的东西呢?

/

集市最大的好处就是,街边有无数的小摊,卖的东西应有尽有。祝融买了两根发绳回来的时候赤松子正在人群背后的草地上盘坐着,控制着细细小小的水流把沾上糖浆的发梢清晰干净。

他看起来气鼓鼓的,两边脸颊让人很有去戳一戳的欲望,祝融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便把妄念付诸了实践。赤松子很不开心地打掉他作祟的手,手掌上还带着水流湿润清凉的触感。

“洗干净没有?”他站着,居高临下地问。

“真麻烦。”赤松子烦躁地扯着头发,绕在手上,水流还在源源不断冲洗着。祝融弯下腰让掌心燃起小小的温和的火苗,去烤干那些滴落的水珠。

“你小心点别烧到我头发……”

“我知道我知道。”空闲的左手手指缠起一缕长发放在鼻尖嗅了嗅,泉水的清冽,“我怎么舍得。”他促狭一笑,“身体发肤——都是我的。”

等小火苗和水流都收了起来,祝融在赤松子面前蹲下,把他随着清风飘散的长发拢在手掌之间,开始给他笨拙又细心地梳理头发。

赤松子坐在那里,草叶儿还颤巍巍沾着露水。他半倚在祝融身上,安全又暖和。他们在离集市中央远远的地方,汹涌不断的光和声混杂成背景的海洋,晚风温柔,气流缱绻地从他们身周绕过,让人忍不住犯起了困。祝融虽然人身高马大的,不过做起这些事来倒是很小心,力道也正合适,他便在这远远近近的灯火交替之间放松下来,睡意轻缓地随之漫上。

“发绳还是环扣?”

“随你。”

“那就这个扣子吧,简单一点。”

“好。”

“这样还行吗?”

“嗯。”

“你就没有别的意见了?”

“困……”

“喂你可别在这儿睡着了啊……喂!松子!太师爷!别睡着啊!”

“别吵……再吵我睡觉,回去让我的小鸡仔啄你……”

“……刚才不还据理力争是鹤?——好好好,我不吵了,你睡你睡。”

/

赤松子的“小鸡仔儿”这些天发现,向来喜欢披散头发的主人不知为何去了一趟人间回来之后,开始喜欢绑起头发了。

不过嘛,主人怎么都好看。除了主人旁边总围着那个一头火焰满身红纹的大汉——着实有碍观瞻。

它挥挥双翅驱散走这些念头,漫步祥云,引吭高歌,蚀昼夜,薄日月,足间虹霓晕,掌下清风起。

FIN

3、【祝松】荒流之地

她一个人坐在岸边,双手撑在地上,无聊地晃着腿,小腿肚的弧度划开脏兮兮的水。如果奶奶看到的话一定会骂她,这水太脏了不能玩儿的;可是奶奶被顺流而下漂来的粗粝树枝划伤了腿,又泡在这样的水里,现在伤口发炎化脓,已经不能走了。

雨已经停了,水还是退不掉,太多太深。闭塞的小村庄人也转移不走,他们只能往高处去,看着淹没在洪水里的房子发呆,以及听天由命。

昨天来了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和村里的医生不一样,他们看起来专业的多,个个戴着口罩拎着箱子,里面装着神奇的不得了的药——抹在她胳膊、腿、脸颊上细细小小的伤口和淤青,凉凉的,很快就不疼了。他们现在在那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破屋子给奶奶做手术,她被奶奶赶出来,说什么别碍着叔叔阿姨,其实是不敢让她看到那些可怕的伤口。她很听话的到外面来,想不出来这些神奇的叔叔阿姨从哪里来。

她的家低,早就淹没了。家里小黑狗被冲跑了,大黄狗还在,这时候无精打采趴在地上晒晒太阳——久违的太阳。隔壁大爷家的小孙子也不见了,老头儿没日没夜地找,昨天夜里终于昏了过去。

她想到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听没听说家乡这里的事。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还是不是活着——她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她旁边忽然多了个人,等到她发现这个人的存在时吓了一跳,差点掉进水里。高高的叔叔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像她以前拎小鸡翅膀那样轻轻松松把她拎起来,拎到岸上。姜黄色的河水顺着她的裤腿滴滴答答往下落,她又窘迫又紧张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她是记得这个叔叔的——当然了,他长得那么好看,拥有一双英挺温柔的眉眼,还拥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她是记得那个发音的,叫赤松子。如果是奶奶的话,肯定不知道那个名字怎么写,可她记得呀,她可是上过学的。

赤松子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医用湿巾,蹲下身帮她把裤腿卷起来,拆开一张仔细轻柔地擦拭伤口,然后用温和的口吻叮嘱她:“伤口不要沾到脏水,保持清洁会好得快一些。”

小女孩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份温柔,村里的人们没谁用这种口吻和音调说话的;他们向来吼来喊去,吵吵嚷嚷,大山里离得太远,只有大嗓门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她傻傻地杵在原地,直到赤松子重新站起来了,又比她高好多好多,她才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这个叔叔真的好高。

她想赤松子大概是感觉到自己的不适了,才站得稍微离得远了一些;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她自己胡乱想而已。赤松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即使穿着白大褂依然很帅气),环视一周,像普普通通评论天气那样换上更加轻松的声音:“这里很美。”

美?她站在后面一点,也偷偷看了一圈,不知道哪里美:房子、田、路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淹的淹毁的毁,洪水依旧像个大怪兽,霸占着他们的家园。

可是赤松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青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微微仰头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她也跟着看过去,好像有点理解了:大雨初霁,晴光潋滟,群山环绕,层层叠叠浅紫色的雾气缥缈,的确有点仙境的意味。

“……真美。”

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这句话,直到赤松子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笑,歪了一下头:“是很美。”

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可能莫名其妙红了一点,接着听到医生叔叔说,你奶奶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

/

那天之后她和赤松子成了好朋友,逐渐壮起胆子来话越来越多,跟医生叔叔说田,说家,说大山,说很远的学校还有那里的老师,说找不着的小黑狗,大黄狗就懒洋洋趴在她脚边,时不时晃晃尾巴赶虫子。

说多了她才发现赤松子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絮叨而他在听,总是笑微微的,有时候会陷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她发现了就闭上嘴巴,等他回过神来再继续说。

奶奶的腿伤在一点点好起来,医生叔叔说再过个一两天就可以扶着下地走一走了。洪水也有在退的趋势,她开始想,等到这些吃房子吃田地的大怪兽全部跑走了,医生叔叔阿姨们也该走了吧?

她把这顾虑讲给赤松子听。赤松子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按照上级命令,先后撤离。不会一下子都走光的。

那你呢?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