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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海棠(9)

作者: 应劫火 阅读记录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长辈们不由分说搓起了麻将,椿依旧在手机上跟朋友聊得火热,只有赤松子看春晚看得眼皮打架,最后头一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没等到零点的鞭炮和钟声,倒是等到了椿的推搡。赤松子揉揉眼睛坐起来:“几点了?”

“快12点了,”女孩把手机递给他,“松子哥,你的电话。”

赤松子还有些迷糊,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了——“邻家小弟”,他有点坏心眼的、给祝融起的备注名。

他用iPad交换了手机,回到自己房间里去,才终于摁下接听。电话那头气喘吁吁,好像在进行着一项艰难的运动。

“喂?”他迟疑了一下开口,“祝融?”

“……嗯,是我。”祝融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陌生,“再等我一会,就要爬到山顶了。三分钟。”

/

山里信号不好,时断时续,不甚清晰。赤松子几乎能想象出来祝融现在什么样儿——抱着臂坐在山头给他打电话,也许冷得瑟瑟发抖,也许烦躁地踱来踱去,冷冬里听不见虫鸣,四周黑黝黝,但天上是有星星的。

“大晚上的跑山上干嘛?”

“清净。打麻将太吵人了,还有小孩子,没见过手机,缠着要。”

“……那倒挺同病相怜的。怎么忽然打电话过来?你这可是长途。”

“你在学校的时候打给你也是长途。”

“好,说不过你。年过得怎么样?乡下好玩吗?”

“还行,整天就是写作业。”

“快点长大吧,长大就不用写作业了。”

赤松子想起还带着书包来家里的椿,觉得这些孩子们真是任重而道远。

“松子。”祝融喊他名字,听上去有一丝深思熟虑。

“嗯?”他拨弄着桌上的地球仪灯,这是祝融送他的礼物——在他纠结学文还是理的那一年。

“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说出来。不然我高中也过不安宁。我觉得我要说什么你肯定知道,但是,有些话必须得亲口说出来,不然就失去价值了。所以,松子……”

“别——”赤松子停下动作,强烈的预感笼上心头。

“别打断我。”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容置疑,“最起码让我说出这句话:赤松子,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赤松子觉得他的血液嗡鸣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字,那头嘶嘶啦啦起来:“我不用你现在回答我。我这里信号不好,先挂了。除夕快乐,新年快乐,心想事成发大财。”

……发什么大财。

他的腹诽甚至还未完成,就只听得见忙音了。

/

这不是祝融第一次告白,当然也不是最后一次。不过祝融一直以为是第一次——毕竟三年前赤松子要离家上学的前一晚,酩酊大醉的少年被灌出怎样的真心话来,自己也不记得了。

那时候赤松子可以装傻,那现在呢?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总不能一直拖下去。祝融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最起码,早就不是能编个童话糊弄过去的小家伙了。

那盏地球仪灯转来转去,光影婆娑柔和。七大洲五大洋,世界那么大,人怎么就那么小呢?人心呢?他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觉,做出怎样的抉择才是合适的;更重要的是,他也喜欢祝融吗?

他不知道。

他告诉自己,不知道。

赤松子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屏息一个字一个字敲着:

好好学习,好好念书,勤奋刻苦考大学。

——这倒是跟祝融的新年祝福成了对联。赤松子想了想,又加了几个字。

来我的城市。

#06

时间比他想象中过得更快,赤松子研三毕业、决定放弃读博那年小家伙高中也毕业了。可惜的是他一整个假期都在为找工作奔波,赤松子虽然优秀,可眼光也挑剔得很,应聘的职位大多是博士学位或者海外名校文凭之类的要求,轻易拿不到offer。那年夏天没回家就算了,还丢了手机,祝融上了高中之后也没什么时间和他联系,太多的事情在辗转中挤占记忆的储存空间,赤松子竟然把祝融高考的事给忘了。

入秋之后终于开始有简历获得回应,陌生的号码出现在来电上,他第一反应就是又有哪个公司看上了自己。那是一个夜晚,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秋风温和,他半开着窗伴着雨声在案头翻一本书,手机忽然发出震动,他顺手抓起来换上职业性的口吻——“您好?”

“……松子?”

有时候声音和气味一样,是唤醒记忆的一根弦。赤松子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在记忆库存中检索这个低沉声音所对应的主人,直至那个名字跃入脑海,胸腔里有一根弦被人很温柔而缓慢地拨动了一下。

“……嗨。”

祝融问他:“明天去学校报到,今晚可以在你那儿留宿吗?”

很多东西都在这样一个简单的问句里不言而喻了。

“可以。”他回答,站起来伸手去关窗户,风溜进来掀起书页,雨滴打落在地球仪灯上。这么多年了,它依旧很好看地亮着。

赤松子低低笑起来:“……当然可以。”

他同样回答了很多东西。

/

他系上围巾关上门,车钥匙和家门钥匙落进口袋里叮当一响,楼道里的灯温柔地亮着。他将会在二十分钟之后到达车站,看到他的已经长成大人的邻家小弟,哪怕大男孩早就比他高了一截。

他将穿过车流与黑夜,穿过初秋和来自遥远半球的风。他将会捎去一把伞,一次承诺,一段关系,或许还有一个吻。

他走过那场雨。

#07

“你脱去鞋子,我也一样。世界演变过程中,唯有赤脚之人在场。雪下的矿脉,皆是死去的草原。每一粒冰晶,都曾穿过闪电。地幔又增加了一道褶皱吧。你二十九岁了。三十一岁了。所有的脚印,那些留在荒野中的,在迷路的岁月中被踩乱了。我画过一本书,画你和我,一生只有那一个永恒的夜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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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07来源微博@托马斯·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