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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海棠(8)

作者: 应劫火 阅读记录

转来转去想起正事来,找到祝融的班级不过没找到人,几个男孩女孩在关了一半灯的教室打扫卫生。

赤松子问:“请问祝融是不是你们班的呀?”

麻花辫的小姑娘放下扫帚:“是的呀。”她点点头,煞有介事,“请问哥哥你找他有事吗?”

“有的。”赤松子想了一下,“我是他哥哥,我来接他回家。”

小女生警惕性很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他哥哥?”

赤松子觉得自己长得也不像坏人呀,他拿不出证据,但拿得出手机。翻翻相册,很久之前有不少合照,两家一起出去郊游的,聚餐的,还有在对方家里的。他把照片给小朋友们看,最后停在一张只有他和祝融的、他捏着还在上幼儿园的祝融的脸蛋,后者表情严肃地望着镜头。

赤松子问道:“这下相信了吧?”

麻花辫点点头。

他忽然想逗逗小孩子:“我们俩长得不像吗?”

旁边一个寸头小男生回答:“哥哥你比较好看。”

“这么小就这么会说话,以后不愁找不到女朋友。”赤松子笑,把手机收起来,“现在能告诉我他在哪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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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是在球场上找到人的。

赤松子站在塑胶跑道上,再一次感叹着当年觉得怎么也跑不到头的操场,其实只是这么一点点大而已嘛。不过他是真的羡慕这些没有作业、可以放学不回家在操场上玩的小孩子。

他一眼就看见祝融了。赤松子对运动不怎么感兴趣,也分不清祝融那个位置是叫前锋还是后卫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他远远看着,觉得自家弟弟(在刚才的举证过程中他已经这么默认了)真是神勇,带着足球在绿草地上奔跑的模样像头用不完劲的小狮子。

不知算不算一种感应,跑到一半祝融居然转过头望向他这边来,并且一眼就看见赤松子了。小孩迟疑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马上被旁边人催,继续绕着球往球门跑。再进一球之后也顾不得队友们的欢呼,急匆匆就往赤松子这儿跑。

“松子哥?”男孩皱眉,“你怎么来了?”

“给,擦擦汗。”赤松子从口袋里掏出纸递给他,“你妈妈没跟你说今天我来接你放学么?”

“没有,我以为今天我要自己坐公交车回家的。”

赤松子捏捏他的脸颊,像那张照片一样,受力者严肃地看回来。他有点儿想笑:“那就当做惊喜好了。今晚要不要在我家睡?走,请你吃个冰淇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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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两个男孩在一张床上着实有点挤——祝融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还留着奶音的小弟弟了。赤松子想,再过几年祝融也会到变声期,还会疯狂长个子——他会比自己高吗?他已经比上一次见到高了许多了。

暗夜里手机屏幕一亮,他小心翼翼翻个身摸过来,是祝融妈妈,刚下了夜班发短信过来问祝融有没有睡着、有没有好好听话。

赤松子礼节性地回了几句,分心地想起来小时候祝融第一次在他家睡觉,两人大半夜地开了一盏小灯在iPad上玩连连看,结果一不小心弄出声音来,被爸爸好一顿教训。

等他的睡意渐浓、眼皮沉重时,祝融妈妈又一条短信过来:

松子呀,我知道你现在上中学了学习紧张,不过有时间能不能多来我家里玩玩?祝融很想你的。虽然他不说,但是看得出来。再过不久要你要上大学了,你们见面时间会越来越少,你们两个都是独生的,你对他来说,就是哥哥呀。

赤松子在困倦之中迷迷糊糊想起下午在操场上看见的祝融,脚下是绿草,背后是蓝天,跟着风奔跑的少年长高好多。他转过头来,光线暗淡,小少年的呼吸声安稳均匀。

祝融的确像是个弟弟的存在。弟弟正在拔节,而他却在缺席他的成长。

#03

高考结束那天爸妈没有接赤松子回家,等在考场门口的是祝融。少年的脸庞混杂在一群焦灼的成年人中间尚显稚嫩,赤松子一眼就看见他了。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两天的考试像场梦,几张试卷决定了以后的路,他攥着拳又松开,对未来好像有把握了,又似乎那都只是虚无。

祝融接过他的文具袋,没问他考得如何,也没问他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什么都没说,沉默地领着他走上公交车。脑海里一时半会还忘不掉那些单词语法公式诗词,赤松子摇摇头,觉得这些东西还是尽快忘掉比较好——都已经记了这么多年了,好占地方。

赶上考试结束,这班公交车的人多得不得了,开了空调也感觉不到丝毫凉意。他们被挤上车又被挤到座位少的车厢中央,赤松子被挤得只能贴着车窗,旁边好几个叽叽喳喳讨论答案的女孩子,他不敢造次,畏畏缩缩支撑着自己,连个扶手都没得抓。

祝融跟他面对面,非常幸运地找到可以扶的地方——赤松子正靠在那里,挨着车窗的一条横扶手。祝融一手撑在那里,一手抓着他的准考证铅笔什么的,居然在晃来晃去的车厢中不动如松。

可是看着有点艰难。赤松子在热浪中艰难地挤出一句:“东西我来拿吧。”他伸出手去,不过却被躲开了。

“不用。”祝融说,“不费劲。”

“好吧。晚上要来我家么?”

“明天学校有活动,要早起。”

“……好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他们重新陷入沉默。

车子不太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哐里哐当晃来晃去,有人上车有人下车,祝融被挤得离他越来越近。赤松子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心跳还有点儿变化——应该是车里人太多缺氧。他半弯着腰,几乎是靠在祝融胸膛上,居然在想自己是不是能听见这家伙的心跳声——不,瞎想什么呢。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感谢晚高峰时期的喧嚣嘈杂。

已经不早了,天色由明至暗并没有用太久。赤松子从人群中的缝隙盯着那一边车窗外面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生出一丝诡谲的念头来:城市像是个驮着他们的巨大鲸鱼,行车如同拍打在海浪上,推着他们向远方。无边无际的海水腥咸又广阔,他被包裹其中,微弱而渺小。

“松子……”过了很久,祝融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下半句淹没在报站的电子女声里。

赤松子抬起头,直直地对上祝融望着他的眼睛。松子。祝融刚才这么喊他。他意识到,祝融已经很久没有喊过自己哥哥了。少年已经这么高了,高过了自己,声音低沉喉结突出,一层浅浅的胡渣覆在嘴唇上方和下巴。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的嘴唇看,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松子,等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你。”

#04

那个夏天他们俩几乎整天黏在一块儿,三个月,几百个昼夜,无数次日出月落和近在耳畔的呼吸。连父母们都笑话他俩,“恨不得长成一个人”。

他教他踢足球、打篮球、玩游戏,他教他写题、看书、听音乐。

他们去游泳。赤松子从水底冒出来,看见祝融,少年晒得黝黑的身体上水珠泛着亮。祝融望着他,又好像不止望着他。他知道祝融想跟自己说什么。

他不想听。

#05

赤松子大三那年春节祝融跟着父母回了很遥远的老家,赤松子觉得可惜,上了大学之后别说祝融了,就是父母,一年也见不到几次。本来春节假期能好好见个面谈谈人生理想什么的,也只能对着手机屏幕抢红包了。

除夕那天晚上也不冷清,姑姑姑父带着表妹来家里玩,小姑娘上初中了,平时学习紧放了假终于有时间玩儿,抱着他的手机不撒手。赤松子无所事事摊在沙发上看春晚,时不时瞄一眼钟想着零点的时候要不要给祝融发个祝福——一整晚都没见这家伙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