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伤口不能碰水,他一直站在池中,只腰腹以下泡在温泉里。即便如此,他的身上依然被热气蒸成了桃花色,那些遍布其上的旧疤更显狰狞。
裴妍看了眼立于温泉旁的更漏,轻声提醒道:“再泡一会儿就上去吧!”
张茂这才睁眼,星眸清亮,浓长的睫毛上沾染着一层水汽,眨巴一下,一溜水珠顺着刀刻斧裁的侧脸滚落下来,滴在他精壮的胸膛上,随着那些蜿蜒的疤痕,层层滑落。
裴妍听到自己咽了咽口水——若非他伤势未愈,需养精蓄锐,她倒真想扑上去狠狠地亲一亲、品一品。意识到这点,她忽而在心里把自己呸了一遍,脸上也烫得浑似火烧,临水自照,两颊仿若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此前都是他急不可耐,怎么如今反而倒转了呢?
她耳尖滚热,连忙别过脸去,伸手取过一旁的干布递给他:“当心风寒。”
张茂接过布巾,披在肩头,低笑一声:“这点寒凉算什么?姑臧的秋日都比它冷三分。”
他一边擦拭脸上的水珠,一边抬眼看向裴妍,眼里满含戏谑,明知故问:“倒是你,脸怎么红成这样?莫不是泡久了,上火?”
裴妍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反倒显得心虚,便故作镇定地拢了拢身上的罩衫,起身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张茂见她转身要走,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急什么?”他的掌心还带着温泉的热度,烫得裴妍心头一跳。
“站着泡久了,有些腿麻……你来帮我按按?”就听他语调慵懒地道。
无赖!她哪里不懂他的意思?想到他在水下□□,还要她来揉按?裴妍的脸一路红到了脖颈,连耳尖都成了赤色。
她啐了他一口,“不正经,懒得理你!”一撩水花,起身要往另一头去,却再次被他拽回了身边。
“哎!别闹!”她嗔道。
“阿妍……”出乎意料地,张茂这次却收起玩笑,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几分认真。
“其实……我的伤已无大碍,你不需要日日陪着我的。”
裴妍转头,眨巴着眼睛,没明白他的意思,怪道:“你是我的丈夫。我不陪你疗伤,做什么去?”
“再有一个多月我们就要离开京城了。”张茂牵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凝视着她解释道,“你自小在洛阳长大,定有许多不舍吧?这段时日何妨与故友多聚一聚,再看看这京城的风物?”
此去凉州,不同于以往。可以说是举家避难。除了他们一家外——裴家长房、张瑗一家、薛翊一家,还有皇甫神医,皆会同去。大家虽没有明说,但彼此心中有数——此一去,短期内不会再回中原!甚而,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就像蒲公英的种子,被命运的风吹散,飘向未知的远方,再难回归故土。
原来他是想让她与家乡告别!
裴妍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升起一丝感动,一丝落寞。
她微微叹气,转过身来,芊芊玉臂缠上他的脖颈。
“你十年前便来我家,当知道的——我虽长在京城,但处得来的同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就那么几个:阿妡,韩芷,河东公主,王家的清风与和风,郭家的几位表姊……”
张茂扶着她的腰,静静地听她讲。
“而今,除去郭家几位表姊与河东公主还在京城,旁的姊妹,皆去了外地。可郭家那几位,因嫡外祖母的缘故,与我并不亲近。至于河东……”她闭了嘴,据说长沙王上位后,河东公主疯癫更甚,竟敢公然带着男宠赴宫宴!哎,不提也罢。
她失意地笑了笑:“放眼京城,还真找不出能与我把臂同游的来!”
当然,要论儿时故交,矮子里面竖壮丁,倒还真有一个——司马毗,她知趣地提都没提!
裴妍抬首亲了亲张茂略带胡茬的下巴,柔声道:“阿茂哥,不若你快快好起来——我想带你四处转转。算来,我们从前在洛京一起闲逛的日子真的不多。”
张茂闻言,眸光微动,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好。”他低声道,“待到开春,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届时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裴妍摇头:“玩乐只是顺带,病去如抽丝,你不许心急。”
她靠在他的肩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胸膛上那道最深的疤痕——那是当年他在北地擒拿齐万年时留下的。
张茂捉住她乱摸的小手,怕她又想起他战场受伤的事伤怀,干脆顺着方才的话问下去:“我对京城没有你熟,和我说说,欲带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