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裴妍的指间摩挲着匣子上的云纹,状似无意地问起。
“他说,该讲的都讲了,该交代的也已交代,见面不过徒增伤感,不如,就此别过。”裴妃轻叹一声,目光柔和地看着裴妍,“这孩子从小骄矜,心里再不舍,面上也要装得云淡风轻。”
裴妍垂眸,指尖轻轻抚过匣中冰凉的水玉,心中泛起一丝酸涩。她与司马毗自幼相识,虽未成眷属,但谁能否认那段纯粹无暇、冰心澄澈的少年情谊呢?
“替我谢谢他。”她合上匣子,抬眸对裴妃笑了笑,“我用它打磨一套茶具吧!兴许哪天姑姑来凉州做客,我用它陪姑姑吃茶!”
“善!”裴妃破涕为笑。彼此皆知,这话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然而,留个念想有何不好呢?
离开京城这日,浩浩荡荡来了不少人,往常沉寂的西郊突然热闹起来。
此次西行,本就附庸众多——各家皆有不少婢子部曲随行,加上各类财货家当,一眼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商队出发西域了呢!
日头渐升,长沙王领诸僚与张茂话别,帝后亦派大长秋前来送行,可谓给足凉州脸面。
相比官家的隆重,女眷这头则显得凄风苦雨——裴妃握着小郭氏的手,无声叹气。始平公主则一手一个,紧紧搂着一双年幼的儿女,泣不成声。
裴娴拉拉裴妍的衣袖,示意她看日头。裴妍却摇了摇头,不忍催促——让她们多看一眼彼此吧,世事无常,兴许转身之后便是永别。
忽而,裴妍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在远处那道熟悉的背影上——司马毗不知何时来的,正背对着送行的人群,独自站在一株老柳下。春风拂过,柳枝轻扬,他的衣袂也随之翻飞,却始终没有回头。
她的手不自觉握紧腰间新配的水玉禁步,指尖微微发白。姑姑说得对,他向来如此,骄傲得连告别都不肯给一个正眼。
“启程吧。”张茂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低沉而坚定。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混着马蹄声,如同一首离别的挽歌。
裴妍深吸一口气,转身登上马车。就在车帘垂下的瞬间,她似乎看到那柳树下的身影终于侧了侧头。
“元娘,可要再看一眼京城?”容秋忍不住小声问道。
裴妍摇头,看或不看,洛阳就在那里,王侯将相皆是过客,何况她们?
车窗外断断续续飘来一阵琵琶声。不知是哪家的女眷正在弹奏《折杨柳》,凄清的调子混着漫天飞舞的柳絮,将整个车队都笼在迷离的春色里。
“过了金城关,就是凉州地界了。”车厢里,小郭氏闭目养神,裴憬则闷头研究着舆图上的墨线。羊皮卷上,“洛阳”两个朱砂小字正在他的指尖渐渐远去。
一股迟来的悲意笼上心头,裴妍突然掀开车帘,回望身后,漫天的烟尘里,洛阳城郭的轮廓正渐渐模糊。她望着望着,忽觉颊边一凉——方才忍住没落的泪,而今补上了。
车窗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张茂勒缰缓行,与马车并辔。他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山河,刻意留了片刻沉默,才开口道:“洛阳柳絮,凉州黄沙,各有风致。阿妍,待到了姑臧,我带你去看祁连山雪。”
他在宽慰她。
“好!”裴妍一抹颊边残泪,露出一抹浅笑来。
车马搅起的漫天烟尘里,她依稀又听到嘈嘈切切的琵琶声,那女眷又唱起了小调,聊解旅途烦闷。
咿咿呀呀声中,残留几截断句,压碎了沿途的折柳,道尽了故人心扉——
水玉匣中贮冰魂,柳枝影里送离人。
梦回洛京西厢月,独照祁连半生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