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睡不着,何如过来吃杯酒?”他声音不大,许是被冷风吹久了,还带着点沙哑。
这话不高不低,既不会惊扰了熟睡的裴妃,又不会引来守卫侧目——显然是对裴妍说的。她咬了咬牙,正好也想向他打听外面的情形,便从善如流地,抄起屏风上的大氅,出了门。
外面真冷啊!裴妍刚出门就后悔了——冬月的雪夜,对着冷风吃酒,怕不是要闹风寒?
手上忽而一暖,她低头,原是一个裹了绒布的黄铜香炉,里面炭火燃得正旺,不住地往外冒着热气。
“那你呢?”
“本就是给你准备的。”他呷了口酒,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眸子里隐隐有光晕闪过,“你怕是忘了。小时候,阿母只会为你准备手炉。我若是也要,她就会说,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冷都受不住,阿妍以后还怎么靠你!自那以后,我似乎真不怕冻了。尤其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冷也好,热也罢,想到那声‘大丈夫’,咬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这事她有点印象。裴妍面上一燥,有些局促地将手炉递回去。“对不住啊!小时候因为我,没少生气吧?”
司马毗不置可否地将手炉又挡了回去,眼神向下一瞥,示意她坐到他身边。
裴妍有些犹豫。
“你不过来,我如何告诉你外面的事?”
她略一踌躇,到底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旁边坐下,中间隔着一个酒坛子。
“来点?”司马毗将酒推给她。
裴妍下意识摇头:“我不吃酒。”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豪饮的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
司马毗确实没理会她,径自将酒坛递到她怀里,丹凤眼微微吊梢,讽道:“张二郎当真御妻有方。可今夜,你但凡想知道点什么,得听我的!”
“你……”裴妍一瞬气闷,脸上红扑扑的,她怎么忘了,司马毗是个不折不扣地混账啊!
裴妍咬了咬唇,一把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液滑过喉咙,呛得她眼眶微红。不是她熟悉的果酒,而是辛辣的白酎。
她强忍着咳嗽,倔强地瞪向司马毗:“现在可以说了吧?”
司马毗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仍存心逗弄。“急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狐裘,指尖在酒坛边缘轻轻打转,“冬夜漫漫,离天明还早呢。”
寒风掠过廊下,卷起几片细碎的雪花。裴妍攥紧了手中的暖炉,指尖却仍有些发僵。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不耐:“你到底说不说?”大冷天的,谁高兴陪他在外面吃西北风。
司马毗微微侧首,眸中染着一抹醉意,深邃难测。“阿妍,你当真以为,我是来给你送消息的?”
裴妍心头一凛,下意识往后挪了半分。“你要做什么?”
司马毗却一动不动,只是转头盯住她,深邃的眸子幽不见底,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裴妍呼吸一滞,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司马毗!你无耻!”
“这都要骂?”他靠到身后的立柱上,笑意未达眼底,“你我自幼相识,如今连见个面说句话都不行了?”
“你已娶,我已嫁。有夫之妇与有妇之夫间,能夜会闲聊?”
“呵,这倒是!”他又吞了一口酒,“可若是一个鳏夫与一个寡妇聊天,是不是就没那么多妨碍?”
“你敢!”裴妍大惊,慌乱间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拽住。
“坐着!”他抬眸,凤眸里满是威压,就听他沉声道,“别让我说第二次!否则,我不介意带你换个地方吃酒!”
又是这招!
“你除了强迫人,还能不能说点别的!”
“你要听什么?”他有些头晕,处理了一日的事情,夜里也不得好眠。他见她的一侧裙摆落在自己的脚边,下意识地拽过来一点,攥在手心里细细摩挲,似乎这样就是握着她的手了。
裴妍面上一红,想抽回裙角,又怕刺激到他,只好忍气翁声道:“长沙王……如何了?”她不敢问起张茂,怕他不肯说。
司马毗如何不知?他本也没打算瞒她。“长沙王先一步入宫,请天子坐镇上东门。他自己则领禁军与齐王的北军和府兵对峙。”
她盈盈看着他,欲言又止。显然要听的不是这个。
司马毗嗤笑一声,到底告诉她:“张二郎责守帝后,当是无虞。”
裴妍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