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却想到另一头去:“你们男人惯会拿子嗣说事。怎么,我若这两年无所出,你也要以此为借口,养几个娇妾来?”
张茂只觉头疼,不明白这火怎么莫名其妙烧到他头上来了!旁人他管不得,只他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么?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绕下去,于是伸手抱住闹别扭的裴妍,声音渐缓,低声道:“我并非苛责女子。只是这世道对妇人本就严苛。河东这般行事,最终伤的是她自己——毕竟,大家默认的,男子风流是佳话,女子放纵却会被千夫所指。你看刘曜这事,她可不就差点被齐王抓了把柄?”
“哼,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们张家男人各个要上战场,子嗣要多多益善,还说为了子嗣纳妾名正言顺……”裴妍双眼微红。
张茂扶额,她是会总结的。
“阿耶之事,我亦不赞同。”他露出一丝无奈,“只是为人子者,不可妄议尊长。我总不能日日看着自家老子,不让他睡女人?”
裴妍在他的温言软语下心里缓了些。眼角的猩红渐渐退了下去,只是嘴上依然强硬,掉头扫他一眼。
“我要是将来生不出儿子,还不知你要纳多少美人哩!”
张茂却笑着摇头,得意地从身后亲了亲裴妍的耳蜗,引得她一阵痒痒。
“谁能比我家阿妍还漂亮?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我只喜欢女儿!”
言罢,打横抱起裴妍,往内室而去……
同是漫漫长夜,有人室暖香融,有人却孤枕难眠。
夜凉如水,澄澈的月光撒在显阳殿外的青石台阶上,光洁的青石板瞬间镀了一层白光,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就如——手上这枚。
许是今夜月光耀眼,扰人清梦。羊献容不知怎的,辗转反侧多时,已至子夜,仍是睡不着。
莫名其妙地,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几日前见过的那双狼崽一样的炽亮的眼睛。
那枚玉簧她并未交给大长秋保管,而是被她放进了枕边的方胜盒里——触手可得。
她下意识俯趴在床上,伸手打开盒子,就着光亮的月色,将那枚成色上乘却雕镂朴拙的玉簧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的指间细细地摩挲着其上凹凸的纹路,一如抚过那青年肌肉分明的胸口……
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少女。天子年过不惑,因平时不常活动,一身软肉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躺下的时候就像一只肥大的肉虫。这样的丈夫,她却不得不忍着恶心与之欢好,甚而,有了孩子。
齐王呢?看似年轻力壮,实则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没行几下就结束了。真真是银样儿腊枪头,中看不中用!
她想起裴妍,明明俩人一般年纪。幼时家里也总拿她俩作比。如今,她看似得了泼天富贵,可是荣华背后的龌龊只能背着人往肚子里咽。
而裴妍呢?那张二郎仙人之姿,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可惜,他的目光从来只在裴妍一人身上!
是了,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高看那胡儿狼崽一眼了。那高大健壮的身子,那龙精虎猛之态,可不就是另一个张二郎!
她在想什么?羊献容猛然回神。
“叮”!
心乱神迷,欲盖弥彰,玉簧被假作无情地掷出,落到玉枕边缘,发出清越的锐响。
羊献容却心头一紧,忍不住俯身将那玉簧又捞回,上下翻看。还好,这玉质地紧密,并没有磕碰的痕迹。
她莞尔,倒是皮实得很——和它的主人一样。那个刘曜看她的时候,虽说收着锋芒,可凭着女人的敏锐,她如何能一无所觉?
她嘴角一勾,还是将那枚带着她的体温的玉簧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方胜盒里。理由冠冕堂皇——这是匈奴王孙给河东公主的信物,岂能不妥善保管?
然而指尖残留的温润触感却挥之不去,犹如一根细丝,轻轻绕在心头。平日不觉得,真到夜深人静,却牵得人心里身上处处发痒。
羊献容索性披衣而起,一把推开内殿的雕花窗棂。朔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她望着宫墙外隐约可见的北斗七星,指间划过腮帮,忽然想起刘曜临去时那个意味深长的回眸来。
她有一瞬的失落,一个皇后,一个匈奴王裔,能有什么勾连?左不过,夜深人静、寂寞难耐时,蹿出的一丝妄念罢了。呵,她自嘲,谁还当真了?
“娘娘?”值夜的宫婢听到动静,提着绢灯匆匆赶来。
羊献容敛眸拢了拢衣襟:“去取本宫的焦尾琴来。”
当《幽兰》的曲调在显阳殿上方萦绕时,远在三百里外的山道上,刘曜似有所感,忽而勒马急停,回望洛阳方向。夜风掀起他的玄色大氅,露出里面猩红的劲装——他自幼丧父丧母,由叔父刘渊抚养长大。什么孝期?唬人的借口罢了,早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