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一心促成清河王承嗣,如何能容娘娘?”
羊献容对着案边的铜镜照了照自己。锃亮的光影里印照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少妇。
少妇无事地咧开殷红的唇瓣,吐气如兰:“明日请齐王入宫一叙。”齐王极度自负,又极为……好色。
大长秋迟疑:“是否请示羊尚书……”
“怎么?”羊献容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刀,“本宫现在说话,连显阳殿也出不去了?”
大长秋慌忙跪下:“奴婢不敢!”
“照做就是!”羊献容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去吧。”
待大长秋率一众宫人退下,羊献容独自立于殿中,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映在墙上,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又像一柄无用的拂尘。
她的手再次抚上平坦的小腹。这里面,要么是公主,要么是死胎!
她,一定要活着!
至于羊家人,她的喉间溢出一声嗤笑。那些所谓的家人,不再卖她一次就不错了,指望他们?不若指望自己!
……
翌日一早,裴妡一行就要继续东行了。
同是东郊送别,裴妍却与上次的旷达自任很是不同,许是因为这回送的是她的妹妹——是她真正在乎的人。
十里亭外,姊妹俩执手相看泪眼。
裴妡再度提醒她——能早些离京就早些走。她昨日在席上听阿公和舅舅们提到不少朝里的事。
“大乱在即,保命要紧,切切!”裴妡说话实在,裴妍含泪点头。
“今早尚书派人来传信,言羊后有孕。如今,太孙病笃,齐王却有改立清河王之志。”王承点到即止。
清河王是陛下的侄子,作为太孙的候补,本不算出格。只是,羊后有孕,若生下嫡子,岂非名正言顺?还有,陛下的亲弟弟们正当年,哪里会容齐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张茂蹙眉,微微叹气。羊后的肚子给本就浑浊的京城又投下一粒石子。
一众人里,始平公主的神色最为复杂,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听到消息时,她实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个孩子,是她的手足,却并不连着她的荣辱和喜悲。
羊后的肚子如何,裴妍无暇顾及。她满腹心思,都在自家堂妹的肚皮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感觉,阿妡的小腹比起昨日,又鼓了些!
“路上慢点走,迟些没关系!”她追着马车叮咛。
秋风猎猎中,裴家姊妹挥手作别。此一去山高水远,再会遥遥。风沙弥漫,裴妍跟着往前跑了几步,眼见着车队愈来愈远,眼角滚下成串的泪滴——总有一种此生不复见之感。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
从前读来不觉有异,而今再念,已是诗中人物。
她怔怔立在原地,袖中手指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得疼痛。瑟瑟秋风卷起一摞枯叶,打着旋儿从她的裙边掠过,像是要将最后一点念想也一同带走。
身后贴上一副温暖厚实的胸膛,张茂将她揽进怀里。
“待时局安定下来,总能再见的!”
裴妍的秀眉却蹙得更紧。她望着远处已化作黑点的车队,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后面的事,谁说得准呢?”
回程的路上,张茂与裴妍护送小郭氏回府。裴该与始平公主则去了河东公主府上。河东的禁足令虽过了,但羊皇后怕她再入宫闯祸,干脆收了她的宫牌,不准她踏进宫门一步。
自此,河东公主更加肆无忌惮。没日没夜地在府中与男宠寻欢作乐。
若在平日,始平情愿这么纵着她——只要不出来闹事,在府里怎么玩都行。可是这回,羊皇后有孕,估摸着过不多久,就会正式公布喜讯。
河东作为公主,必定要入宫表贺。始平着急地催着驾车的部曲快些走。齐王对她们几个正虎视眈眈呢,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得提前跟她说顺了,千万别在宫里出岔子!
然而,她刚进妹妹的公主府,就见院中一个衣衫不整的郎君耷拉着脑袋,四肢呈“大”字状,被吊在半空中,一身鞭痕,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青紫。
而她的好妹妹,则手握皮鞭,好整以暇地站在这郎君面前,似是欣赏一幅杰作。
始平惊叫一声。裴该赶紧将她护在怀里。
“呵!阿姊来了!”河东见到姐姐,谈不上欢喜,也谈不上厌恶。只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姊夫裴该护着始平的手臂上停了停。
她别扭地转过头去,心里泛酸——阿姊比她好命,有好婆家、好丈夫、好儿女。而她?哼,烂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