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揉着裴妍嫩白的小手,沉声道,“我曾与你说过,将士的命也是命。死在战场、马革裹尸是荣耀,死在朝堂、折于党争却是屈辱。”
裴妍点头。她想起叔祖裴葑曾说过——这世间有一种大恨,叫忠良枉死,报国无门。
否则,屈原何以千载之下,仍引世人扼腕?
吃角粽,赛龙舟。那箬叶包裹的角粽,分明是无法昭雪的冤屈。龙舟破浪,桨影如刀,分明是要劈开浑浊的世道。鼓声震天,恰似不甘沉默的控诉。千帆竞发,争的不是胜负,而是一个早该抵达的公正岸头!
她紧紧握住张茂的手,虽非亲历,但这样的恨事,她懂。“自古忠臣多冤屈。”
张茂却摇头:“可我认为,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这样的忠臣不做也罢!”
他的眸光依然闪亮若星辉,可里面分明有不屈的杀意一闪而过,声音低沉而坚定。
“好!我们不做忠臣。我们……回凉州去!”裴妍觉得,与其待在如今的京城,倒不如真去那遥远的地方避祸,带上家人一起。
张茂亦有此意。陇西有父兄主政,必不会像中原这般乌烟瘴气。既然不能挽大厦之将倾,不如去凉州为生民开一条缺口,何尝不是造福一方?
不过在此之前,“齐王与成都王为一己私利,残害忠良,此风若长,国将不国。我虽不才,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可齐王即将回京,三王主政势不可挡。孟将军之死,确实令人愤慨。但眼下局势纷杂,我们需得从长计议。阿茂哥,你……莫要冲动。”裴妍忍不住抱住他的胳膊,忧心道。
张茂莞尔,这是自然!
何况,他不是孟观、周处、文鸯。他的背后,有数十万凉州铁骑背书。齐王与成都王敢抄孟叔父的老底,却断然不敢如此对待他。
裴妍握紧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张茂没有立时回答她,而是轻轻吻上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烫得她心口一跳。
他转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微红的眼尾,问的却是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
“你方才……”他顿了顿,声音喑哑,“可还受得住?”
裴妍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问的什么,耳尖顿时烧了起来。那药效果真神奇,让她不仅没有难受,还头一回尝到了所谓的“妙处”。此刻被他直白问起,羞意与余韵一同涌上,竟叫她一时语塞。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点头道:“唔,那药膏看来不错,改日我再与薛五郎多要些来!”
裴妍闻言,羞得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攥拳轻捶他的肩膀:“你、你莫要浑说……”
张茂捉住她作乱的小手,眼底笑意渐敛,转而覆上一层深沉的暗色:“阿妍,我知你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
裴妍趴在他的胸膛前,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脏稳稳跳动,一瞬间安心许多。
三日后,齐王终于率大军回城。成都王与河间王恭迎于洛京平昌门外,天子及诸臣工迎于皇城司马门内。
彼时,裴妍正窝在府里,看半夏给她挑出的女童。
近日,半夏又于张家部曲及佃户中挑出几十个年幼的女孩,初初看去,皆是习武的好根骨。可惜自幼吃的不好,大多个子矮小,需调理训练一段时间,才能看出好赖来。
至于之前练成的八个女婢,四名留给半夏做副手,四名放到她手下的陪嫁商户里,既跟着掌柜学做生意,又可趁机搜罗市井消息,做她的千里眼、顺风耳。
她正在看名册,忽见容秋拍着胸口回来,说下面的暗桩传来消息,那齐王号称有披甲之士三十万,进城前特意把军队安顿在通章署,旌旗器械盛大,远超成都王与河间王!
裴妍蹙眉,齐王竟强盛至此?看来之前他一直在谎报兵力呢!
她搁下名册,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齐王势大至此,绝非朝廷之福。她想起孟观之死,心头更添几分沉重。
夜间三更将将敲过,张茂才姗姗回府,身上不知怎的,胸前竟湿了大片,闻着一股酒气,可眸里却分外清明。
裴妍挥退左右,亲自上前为他摘冠更衣。“宫里夜宴,怎么把衣裳弄湿了?”
张茂配合地褪去朝服,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揽进怀里,轻描淡写地道:“不知哪个宫里教出的宫婢,添酒都能打翻盘盏。”
接下来说的才是要命的事儿:“天子封齐王为大司马。加赠九锡之命,准备器物、典章策命、礼节如宣帝、景帝辅佐魏国一样,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