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夜,她身上就隐隐发烫。张茂起初还收着劲儿,到后来不知不觉又发起狠来。她却因药力之故,未有大的痛感。
那药着实有神效!裴妍莞尔,感到惊奇。
忽而,她听得门外隐隐有动静,似有语声,遂披衣而起。
中庭,张茂身披外袍,借着檐下风灯,拧眉看着拾叔传来的宛城急报。
廊下院里,还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小校,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
拾叔见素来清冷自持的二郎君,一目十行阅过密信后,忽而目眦欲裂,银牙暗咬,手里的绢纸被他揉碎成一团。
“好个以仁惠著称的齐王,好个劳谦下士的成都王!为一己私利,竟叫良将屈死!”
“孟将军见齐王大军,特意出门跪迎。不想,齐王污其为赵王余孽,竟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当场斩了将军祭旗。宿卫军的兄弟们多有不忿,奈何主帅已死,只得束手听命。”来回信的是自宛城逃出的暗桩,对孟观的枉死亦深感痛惜。
忽然狂风大作,屋檐下的占风铎叮咚作响,像极了故人的声声冤诉。
张茂立在廊下,只觉那铃声如刀,声声剜在心口。他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绢帛碎屑自指缝簌簌而落。
他家与孟观素来交好,亦深慕其品性。孟将军素来不齿内斗。此番赵王作乱,他领兵驻守宛城,保一地安宁,并未倒向任何一方。不想这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将军临终可有话留下?”
暗桩抹了把脸,喉头滚动:“齐王亲兵围上来时,将军突然大笑三声,决然说……”话音戛然而止,檐下玉罄恰在此刻撞出刺耳锐响。
“说什么?”
“说‘司马氏徇利昧忠,戮善贾祸,亡无日矣!’”暗桩噗通一声跪下,这话大逆不道。他只得以头抢地,不敢直视上首。
张茂面上却无风无浪,抬袖挥退诸人。
“亡无日”么?
空中明月高悬。他抬首,想起前不久阿妍与他说起过的梦境来。梦里裴郡公指着大位摇头,想来也是此意吧?
张茂负手立于庭中,夜风卷起他未束的墨发,如旌旗猎猎。檐角铁马铮鸣声中,他忽听得身后槅门轻响。
裴妍披着松垮的薄衫倚在门边,襟前还残留着昨夜欢好时留下的红痕。
“阿妍,”张茂煞意一敛,回身扶住她,低头望着她犹带春情的眸子,温声道,“怎么出来了?吵到你了?身上……还好么?”
裴妍脸上一红,摇头,“我无事。”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被撕裂的绢帛上,忧心道:“刚好听到一些,可是宛城出事了?”
张茂沉默片刻,低声道:“孟将军……为齐王与成都王所害……夷三族。”
裴妍身子一颤,指间下意识揪紧了他的衣袖。“孟将军与他们无冤无仇,二王害他作甚?”
“哼!自是怀璧其罪!”
裴妍这才想起,孟观当年带出的宿卫军只返还京师三千,余者都随他驻扎宛城。她与孟观虽无深交,但从邺城寥寥几次接触来看,那绝对是位侠肝义胆、有勇有谋的英雄。没想到,这样一位大将,未死在战场,反而折在了诸侯间的内斗里。
她抬眸望向张茂,见他眉目沉冷,眼底却燃着一簇暗火,知他已然怒极。
她松开牵着他衣袖的手,转而轻轻裹上他攥紧的铁拳,叹道:“为了兵权,竟可以构陷忠良?真为孟将军不值!”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张茂咬牙道。
裴妍的杏眸盈盈望向他。
“你可知文鸯将军?”他忽而有太多话想倾诉与她听。
裴妍摇头。
张茂扶着她,坐到廊下石阶上,轻声道,“文将军曾都督凉秦雍三州军事,大破鲜卑酋首秃发树机能,名震天下。却因遭东安公司马繇构陷,被夷三族。这样一位良将,没有死在开疆拓土的战场上,反而倒在了三杨之祸里。”
张茂道:“就是在这件事后,父亲使计,想方设法将我送来郡公府上。”
裴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张茂是在这样危急的局势下来的家里!
张家与文家同是武勋之家,又都曾受三杨举荐。文鸯身死,张家焉能不自危?她那时还小,对张茂来府里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与兄长的兴奋劲儿上,却不知,彼时的张家正经历着生死存亡的考量!
“竟是如此?”裴妍感叹,“幸好,阿茂哥来了我家!”
张茂点头,眼底燃起熊熊烈火,好似无尽的星火燎原,“还有周子隐。”
这个裴妍知道。裴妡曾与她说起过,周将军为梁王陷害,以一千疲军挡数万胡将,最终寡不敌众,力竭战死。据说陈侍中与周处一向交好,为此还和叔父闹得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