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妃轻抚鬓角,慢条斯理地开口:“河间王妃此言差矣。裴氏爵位乃先帝钦定,岂可妄议?更何况……”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妍,“裴侍中为国捐躯,其忠烈可昭日月。论功行赏,二房承爵正合情理。”
刘妃被乐氏当众驳了面子,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她身后的幕僚夫人们也纷纷露出不忿之色。一时间,椒房殿内暗流涌动。
羊皇后见状,连忙打圆场:“二位王妃所言皆有道理。不过爵位之事既有朝廷典制,又讲人情冷暖。”她忽而转向裴妍,语气亲热起来,“不若问问正主——元娘以为如何?”
裴妍心中警铃大作。皇后这一问,分明是要将她架在火上烤。她若偏向任何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皇后不愿得罪人,便将这火球踢给了她!
一旁的裴妃和始平皆有些担忧地看向裴妍。
就见她略一沉吟,起身行礼:“禀娘娘,臣女以为,爵位乃朝廷恩典,自当由圣上裁夺。至于家父爵位……”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臣女乃遗腹子,未曾见过亡父。不过常听家母提起,父亲生前常言忠孝节义为立身之本,爵禄不过是身外之物。”
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可偏偏又滴水不漏,既保全了两方颜面,又彰显了裴氏家风。席间众人不禁暗暗点头。
刘妃脸色一僵,没料到裴妍会如此回应。她本想着替裴家长房说话,卖裴妍一个人情,不想人家对此并不热络。她有些不解,谁家会嫌爵位硌手?
乐妃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适时开口:“元娘所言极是。爵位之事,自有朝廷定夺,岂是我等妇人能妄议的?”
刘妃脸色愈发难看。
羊皇后再次打起了圆场:“今日难得家宴,何必为琐事扫了兴致?”于是命歌舞上场佐兴——皇后虽不喜裴妍,但更厌恶刘妃这种粗鄙无礼的做派。况且,她也不想让这场宫宴变成二王争权的战场。
刘妃只得讪讪住口,心里却憋着一股火气。
席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是时,一直醉醺醺的河东公主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着酒盏,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吵甚?诸位争来争去,哪里是为了区区一个郡公之位?”她一竖手指,直直朝天,“不是为了那个位置吗?要我说,不如让我这傻父王继续当皇帝,你们轮流坐庄,岂不快哉?”
众人脸色一变,始平连忙上前拉住她,厉声训斥:“河东!你醉了!”
“我说的醉话还是实话,她们心里清楚!”河东公主一把甩开她。
“河东!”羊皇后和始平公主同时出声打断她。始平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该回去醒醒了! ”
羊皇后也赶紧唤人:“送公主回府!”
几个宫人连忙上前,半扶半拖地将河东公主带了下去。可她的腿脚虽被架住了,嘴却没被堵上,就听她高声叫道:“天天虚情假意地磨人,到头来还不是难逃一死……”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裴妍不动声色地扫过堂上诸人,皇后脸色灰败,乐妃目露鄙夷,刘妃眼神躲闪,而她的姑姑裴妃,亦若有所思……
她心里一紧——河东是真不想活了,才把这隐于人后的幽微心思揭露人前。她这些日子没少琢磨朝中事,可她想着,即便要有变数,有床大被盖着,总比图穷匕见强吧?
第99章 世事无常难做数,死生无望怎堪凭 世事……
夜色如墨,孤月高悬,一声声虫鸣自窗外传来。
裴妍将手中的银篦轻轻搁在妆台上,铜镜里映出她微蹙的眉头。窗外风灯摇曳,在廊间投下几点细碎的光晕,像极了宴席上那些贵妇们闪烁的眼。
“在想什么?”
裴妍指尖一颤,转过头,见张茂不知何时立于屏风旁,四梁进贤冠上的璎珞还沾着夜露,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幽光,衬得他愈发清峻。
裴妍起身,接过他解下的冠带,却闻到满身酒气。今日天子在前殿与群臣饮宴,为二王接风。后殿命妇则因河东公主搅局,早早就散了。
“前殿宴饮到这般时辰?这是喝了多少?”
张茂揉了揉额角,坐到她身边:“我还好,你三哥饮得有些多。天子今日兴致颇高,非要诸人赋诗。”他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成都王作《棠棣》,河间王对《鹿鸣》,倒是其乐融融。”
看来前殿也是暗流涌动。想到淮陵王那油尽灯枯的瘦弱身子,要在这群手握重兵的诸侯与武将里左右逢源,裴妍不禁感慨,真不容易啊!
她长叹一声,给他倒了杯温水,又犹疑地问起:“河东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