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毗果然朝裴妍的所在看来。
花厅就在青庐一侧,中间只隔着一个不大的中庭。然而如今人声鼎沸,你来我往,二人只能隔空对望,皆不得言语。
裴妍退后一步,郑重地朝他行颔首礼。司马毗知道,这一礼,是祝福,亦是告别。
回想从前种种,二人自总角相识,至今已十数载。在他短暂而无忧的少年时代,她是他在內帷唯一的玩伴。他甚至一度以为,只要他想,他们可以一直这么相伴相守下去。
谁想造化弄人,不过离别三载,她竟被那张二郎摘了去。自此,她的目光,不再追随自己……
司马毗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什么硬的软的手段都施展了,可裴妍看着娇娇弱弱,打定主意后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罢罢罢,事已至此,再纠结前尘往事也于事无补。
如今他即将有妇,她亦将有夫,既无缘分,或许放手也是一种解脱!
于是他亦朝着裴妍所在拱了拱手,二人就此别过!
裴渺见身前的司马毗突然停下步子,似乎正朝身侧注视着什么。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裴妍正妖妖娇娇地站在花厅的菱窗后,与司马毗“眉目传情”。
好不要脸!
裴渺当即怒不可遏,只想冲到裴妍面前,划烂她的脸!可是满院嘉宾俱在,众目睽睽,她身为新妇不好失礼,只得银牙暗咬,兀自忍了下来,心里却是恨极。
花厅里,始平公主看着他俩这番情状,无奈叹气,上前道:“原以为你们从小一对,真是可惜了。”
裴妍却道:“那只是大人的玩笑罢了。”言罢,果断离开了窗边,徒留司马毗驻足不前,久久地望着那方菱窗愣神。
“世子若当真放不下她,何如纳来做个侧室?想来以钜鹿郡公府如今的颓势,裴家没有不答应的!”
这话说得刻薄,司马毗眉峰聚壑,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侧的新妇。按照裴妃那头的亲缘来算,裴渺是他的堂姨,但他此前并不认得她,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个没头没脑的性子。她也不想想,若裴妍肯进东海王府,还有她裴渺什么事?
他摇头,新妇不是阿妍,是裴渺也好,陆家女儿也罢,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放在王府里的一尊摆设罢了。既是摆设,便应当少些主意,多些顺从,安安分分地当个提现傀儡就好!
“世子妇慎言。”就听他冷冷地道,“若再听到这等疯语,我不介意担上克妻的骂名。”
裴渺一听,当即联想到那个未过门就死了的杨家表妹来,暗戳戳地看他一眼,只见他眸中带刺,里头寒芒一闪,煞气毕露。她浑身一寒,再不敢多言语。
裴渺出门后,裴妍便辞别始平公主,又与裴娴打了招呼,自己带着容秋去了趟东市的一瓯春——很久没有韩芷的消息,也不知她怎样了。始平与清河二位公主出门不便,传递消息的事,还得靠她。
店里生意依旧火爆。裴妍头戴帷帽,径直上了二楼。那东家会意,遣人将事先备好的一溜新品端了出来,又亲自送上楼去,容她慢慢“挑选”。
裴妍一个个试过去,果然,在一个空胭脂盒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韩芷只告诉她一句话——“王舆入我彀中矣!”
至于怎么入的,她没有讲,裴妍大体也能猜到。她叹了口气,反复开解自己,这有什么的——君子不器啊!
从一瓯春出来后,裴妍拉着容秋在东市上闲逛。不知为何,她今日不大愿意回凉州刺史府找张茂。于是早早派了婢子去禀告一声,就说她今夜不过去了。
许是司马毗被迫娶自己不爱的人,她多少有些替这个玩伴不值?又许是韩芷以色侍人,让她多少联想到自己的境遇来?
虽说她一直告诫自己,她和韩芷没有可比性,张茂也不同于赵泉。可是本质上,她现在拥有的,何尝不是张茂慷慨赠与的?唯一不同的是,她不需要向韩芷那样,刻意去讨好这个男人罢了。
裴妍心里清楚,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仗着张茂心悦她!
东市大街上车水马龙,入夜后,繁盛依旧,锦衣华服,冠盖不绝。闲逛于其中的贵妇豪绅,脸上依然挂着雍常的笑,好似这年景从未变过。
裴妍不禁想起之前在京城外见到的惨况,不免有些恍惚。
外面的生民早没了活路,易子而食,人烟凋敝,千里无鸡鸣。可京城还是那个京城,没有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