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坊间张灯结彩的人家比往常多了三成,一户刚撤下迎亲的红绸,隔壁又挂起崭新的灯笼。
东海王府亦在这档口办起了喜事。
裴渺尽管父兄皆逝,但毕竟是前冀州刺史的孙女,嫁的又是诸侯世子,故而在京的裴家族人几乎都来了。
裴妍自知不受人待见,故而只在青庐外面的花厅里坐了坐,没有随裴娴去青庐内凑热闹。
同样与她待在花厅的,还有堂嫂始平公主。她的身份同样尴尬,虽贵为公主,却因贾后之故,人人避之不及。姑嫂俩有一段时日没见,正好坐一起叙旧。
起初,二人没敢深聊——她们身侧有赵王派来的黄门监视,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二人只好谈些风月,以及裴妍在张家别院的近况。即便旁人听了,也挑不出错来。
及至那两个黄门被半夏温言软语地一通引诱,忍不住吃了几口米酒,头也跟着晕乎起来,这才放松了对她们的监视。
就听始平公主悄声对裴妍道:“赵王或欲正旦僭位,望君知悉。”
正旦?消息可靠么?裴妍狐疑地看向公主。如今的始平公主和驸马裴该处处受人监视,哪里能知道赵王在做什么?
公主却借着饮茶之际,快速地在桌上写了一个“羊”字。
竟是羊皇后示警?
皇后羊献容的外祖家早先与孙秀家连了宗,她的父亲和祖父亦受赵王看重。由她传出的消息,当是可靠的。
只是,她凭何要帮她们呢?赵王倒了,羊家能讨着好?
“她其实,也是可怜人。”始平公主垂下眸子,手在茶盏边沿划过,似是感慨,又似不忿,“女儿嘛,不过是父兄往上攀爬的垫脚石,裹了再美的绸缎,梯子就是梯子,棋子就是棋子。若像我们这种连兄弟都没有的,那更是要被人作践死了。”
言罢,她转过头,快速地抹了把眼角。
裴妍知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物伤其类,赶紧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她原本以为公主定会怨怪羊皇后,如今看来,二人不仅没结仇,反而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也是,一个被家族沦为弃子的女郎,还指望她能为所谓的家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么?她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一直没来得及问,清河公主如今怎样了?”
上次只听韩芷提过一嘴,好似她也被人监视着,行动不得自由。
“我有裴家护着,尚且如此,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不过是从皇宫里,关到了公主府。好在那孙会是好色之徒,嫌她相貌平庸,等闲不来找她。”
如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裴妍又问她知不知晓韩芷被赵泉所救的事。
始平一愣,没想到裴妍也清楚这事,点头道:“我也是前段时日,偶然去了次一瓯春才知道的。她也联系你了?”她轻叹,“见不得光有什么打紧?能活着就好。”
那两个黄门许是酒劲过了,见她们聊天的声音越来越低,始平还不住的抹眼泪,到底起了疑心,竟执意绕过半夏,跑到她们身后来“侍奉”着。
裴妍只好谨慎地闭了嘴。
始平瞥了他们一眼,早已见惯不怪,面不改色地聊起其他事来。
未几,青庐外头突然热闹起来。原是新婿上门接人来了。
裴妍自花厅那道硕大的菱窗向外看去。
黄昏时分,天光渐暗,院内张灯结彩,亭燎灼灼。
在一众仆妇的杀威棒中,两个身着纁黄锦衣的年轻郎君护着当中一身扬红喜服的司马毗往青庐而去。
不一会,司马毗便拽着喜绸的一端出得门来,后面跟着执扇的新妇。仆妇们不再阻拦,笑嘻嘻地讨要了赏钱后,一哄而散。
裴渺虽以纨扇遮面,但偶尔露出的眉眼却是眼角带笑,看向身侧郎婿的眼神亦含情脉脉。
可惜这满腔柔情,司马毗浑然未觉。他自进裴家伊始,眼睛便在寻一个人——他知道裴妍今日会来送嫁,可是方才青庐里那么多莺莺燕燕,却没有一个是她!
他一时五味杂陈。私心里,他不想她看到自己娶别人的样子。可是,他又抱着见一次少一次的念想,想着即便能远远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司马毗带来的傧相里,有一个是他的堂弟,乃新蔡王司马腾的长子司马虞,素来与他交好,自是知晓他的心思。
司马虞武力过人,耳目也比他人聪敏。他逡巡一圈,很快便发现了独自立于花厅窗后看热闹的裴妍。于是他上前一步朝堂哥耳语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