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他的心跟着一酸,本想吩咐手下,把这个人就地葬了吧。
可是抬头,便见到密密麻麻的堆了丈余高的尸塔,话到嘴边,终是噎了回去——这些人里,谁不是父亲、丈夫、儿子?
他可以赦免一个,却不能赦免一众。他阿耶病危,他只能以杀止战。不然,死的便是他们!
张茂摊开满是厚茧的手掌。少年时,裴妍曾好奇地问他有没有杀过人。杀人么,自他十岁从军起,便每天都在经历。实在没什么可拿来说的。如今当了统帅,更是看淡生死。
然而,在看到那张桦树皮时,他却憎恨起自己,也恨起这个世道来。
他看向裴妍,眼里带着淡淡的悲凉。他们将来也会有子嗣。不知孩子们可会愿意来到这狰狞的世间?
第77章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原来别有人 合欢……
“你……怎么了?”裴妍觉得张茂看她的眼神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忍。
“我们将来,最好生女儿。”张茂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为何?”
“至少不用上战场。在家里男人死绝前,我们会将她们护得好好的。”
“呵!那你最好还是请定春和容秋教她们一些拳脚功夫傍身。与其等男人来保护,不如她们自己护着自己。最起码,家门倾覆的时候,不至于束手被擒。”
一时间,俩人都沉默了。重逢后,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对这件事避而不谈,怕彼此多心。
良久,裴妍似鼓起勇气,又似漫不经心地问他:“我被司马毗掳走那么久,你……就不怕我……被他……”
“他不会。”
裴妍转头,诧异地看向身侧的张茂:“你怎么知道?”
“我与司马毗虽私交泛泛,却也看得出,他对你颇为珍视。他虽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抢亲,但在成亲前,绝不会对你无礼。”
张茂这样说着,望住她的眸子却黑沉得如临深渊,平静底下隐隐积蓄着风暴——他在确认。
果然,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这种事!
裴妍撇过头去:“哼,你看人倒挺准。”
张茂舒了口气,莞尔:“这点眼光没有,怎么调兵遣将?更遑论主持一方军政?”
军政,裴妍脑中突然想起司马毗说的“次子论”来——“一个有用的次子要么更进一步,弑兄夺位。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裴妍柳眉微蹙,有些忐忑地问他:“你在凉州帮世叔打理政务,你大哥却留在京城做质子,他,不会有怨言?”
“看来司马毗这厮没少在你面前说胡话。”张茂瞥了她一眼,摇头,“怎么,兄弟之间就非得阋墙么?”
接着却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裴妍心下一紧,就听他道:“我这次来,既是为救你,亦是为了替换大哥。”
他要留京城了?裴妍心里一喜……却听张茂道:“将你送到闻喜后,我便回京。阿耶重伤初愈,身边不能没人,大兄要早些赶回去主事。”
“我不回闻喜!”裴妍想起母亲对司马毗的态度,她不确定她会不会为了所谓的名声和旧情,逼她就范。
张茂有些诧异,“你不回老家,要去哪里?”
裴妍看着他,欲语还休。
“你想回京?”他摇头,“不可!”
“你可以?我却不行?”
这回轮到张茂欲言又止。
当初裴妍与东海王府解除婚约,却在裴府被围时,与张家小定。这事本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后来,司马毗趁着裴妍扶灵归乡竟公然抢亲,更是惹得长舌之人数黑论白。
若裴妍再跟着自己回京,一个女子反复周转于两个男人之间,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那些还在京城的裴家长老们岂会放过她?何况……
“京城眼看要乱,”他低声道,“我岂可让你冒险?”
“有你在,我才不怕!”裴妍斩钉截铁地道。
张茂看着她笃定的模样,既好笑,又存疑。裴妍虽有些执拗,但并不是听不进劝谏的人,何以这回却对闻喜避之不及?
他想了会,问她:“可是郭大夫人……”
“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处,关我阿母何事?”裴妍起身,状似无意地理了理衣襟,顺势掩下心虚的眸子。她不想两边闹得不愉快!
张茂眸色一暗,原是如此。怪道司马毗这么有恃无恐呢,竟是得了郭氏暗许。
他有些愠怒,又有些无奈。看来他想赢得未来丈母的支持,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裴妍看了眼天色,低头对犹自坐着的张茂道:“我们是不是要赶路了?”她想起司马毗的大船来,面色一变:“司马毗的船顺流而下可日行千里,我们跑得哪有他快!”说着就要回房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