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适时转移话题。
裴妍摇头,刚想说句不饿,结果肚子却抗议似的,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叫声。
她瞬间红了脸——倒不单单是为吃的。
外面日头正盛,屋里更是闷热难当。裴妍因着发汗,内里仅着一件小衣,堪堪遮住要害。如今虽有披风裹身,但夏日的披风本就不长,遮头不遮尾,一对笔直修长的小腿和圆润小巧的脚丫尚且裸露在外。
她有些窘迫地将腿脚往披风下缩了缩,嗔道:“非礼勿视。你快出去,唤容秋来!”
张茂不禁有些好笑:“方才是谁闹着要我擦洗来着?”见裴妍羞得缩成了鹌鹑,也不为难他,从善如流地出了门。
裴妍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多久,容秋就端着一碗清粥并一碟生拌的胡瓜入得门来,手臂上还挂着一套干净的衣衫。
她殷勤地将粥碗递与元娘,自己双手捧着胡瓜方便她夹菜。她有些小心翼翼地与她打招呼:“我和半夏实在是困得受不住,这才请二郎换着守了会。元娘可会怪我?”
裴妍本是怪她的。她在这里最信任的人就是容秋。她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扔下,任张茂直闯她的屋子呢?
然而,经容秋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容秋和她一样,也是一夜未眠啊!她还能在榻上休息半日,而容秋却还得强撑着困意照顾自己。一时间,她刚聚起的怒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
“怎么会怪你呢?若不是你及时将消息传给张家,我如今还被困在邺城出不来呢!”
容秋摇头:“是我护卫不利,才让元娘被掳。”
“快别这么说,”裴妍道,“谁也没想到司马毗会胡乱行事。”
说到司马毗,裴妍心下一抖。她想起签婚书那日,他信誓旦旦地与她说,“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
司马家的诸侯啊,素来睚眦必报,都是疯子!
裴妍咬牙,压下心底的战栗,安慰自己说,没事了,她已经逃出来了,张茂不会让他得逞的……全然忘了方才,她还疾言厉色地要与张家算总账呢!
与此同时,院外。
听雨觑着张茂的脸色,低声与他汇报孟观连夜送来的消息。
依着计划,公师藩被引着找到了大王子,成都王虚惊一场,已收回大半兵力。虽也派人继续寻找裴妍,却不像之前那么上心,只是虚应差事,做给司马毗看罢了。
至于司马毗,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抢亲。甚至为了斩断裴妍的后路,特意将此事宣扬出去。然而好事未成,新妇却跑了,这么丢人的事,岂可对外人道?
就连三日后的婚礼都没有取消。孟观在信中说,乐妃新认下陆机之长女为义妹,怕不是要行李代桃僵之事。
张茂皱眉,司马毗为得到裴妍,可谓不择手段,连毁人名节的事也做得出,行事颇有几分阴损。
陆家是江左豪族,在京城却无甚根基。若让陆机之女顶着裴妍的名头入门,回头赏陆氏一个侧妃的名头,于陆家和司马毗皆得便宜。
婚书在前,裴妍若不认,便又平添一段风流事,名声只会更坏。
张茂想起茶楼里那些看客谈论起裴妍时那垂涎欲滴的猥琐样,不禁铁拳紧握——不能让司马毗得逞!
他瞥向听雨:“齐王那里,信可送到?”
听雨摩拳擦掌:“是!”
张茂点头,右手轻抚挂在革带下的香囊,嘴角微勾,眼里划过一抹厉色。
很快,司马毗便无暇他顾了!
裴妍吃过热粥,身上又发了汗,自觉轻省许多。等她更衣出来,发现张茂正负手立于门前。
他显然也休整过。下颌的胡茬剃了,鬓角也修了,头上那些可疑的灰啊鸟粪啊,被抹了个干净。除去唇角被烈风吹干的唇皮,粗粗看去,剑眉星眸,丰神俊朗,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冠玉之姿。
“好些了?”他笑问。
“嗯。”裴妍应了一声,想起方才自己对着张家不依不饶的质问,以及衣冠不整的样子,又有些羞躁地撇过头去。
张茂偏爱她的羞涩,逗她:“不把我当仇人了?”
“我就是再不敏,谁是罪魁祸首还是分得清的!”裴妍哼道。
张茂浅笑摇头,不再逗她。
她看了一眼天色,见来接应的部曲除去院外轮流值守的,余者都三三两两靠坐在篱笆桩子下小憩,有的甚至还仰头打起了呼噜。
千里奔袭,任再骁勇的悍将都得歇上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