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们裴家,与羊家也有旧怨。三年前尚书右仆射羊瑾的长子便是被裴頠调去了凉州。裴妍那时已经去了乡下,不知底里。裴妡却因长在宫闱,有些事格外小心,因此适时提醒堂姐。
裴妍没有裴妡在宫里养大的审慎,也没有裴娴在族长夫人身边帮忙理事练就的精明。她虽是裴家的长房嫡女,可她在深居简出的母亲怀里,在远离纷争的闻喜乡下,多少养成了不知世事的性子。
若是她一直待在老家,甚至在闻喜找个当地土豪嫁了,这样懵懵懂懂倒无可厚非。毕竟以裴家在河东的势力,婆家无论如何也只敢捧着她。
可她偏偏回了京,还没来得及练得通达,就被稀里糊涂地带进了波谲云诡的名利场里。
过去裴妍年幼,没那么多应酬。如今她年将及笄,不可能不出来交际。可是她的姊妹、玩伴,若裴妡、郭媛等,早在这几年的历练中,人情往来游刃有余。而她呢,还傻乎乎的若稚子一般,哪些人可以结交,哪些人不可言说,等等,她都一头雾水,常常搞不清状况。
不会有人等着她成长,裴妡也不可能时时处处跟着她,提点她。在洛京,她的这张漂亮脸蛋儿,使她如同稚子抱璧——女郎嫉恨,儿郎垂涎。若非有家族庇佑,她早被这帮人精玩得渣都不剩!
譬如前几日,贾后听韩芷吹嘘裴妍的美貌,竟起了歪心思,召来裴頠商量,有意为天子纳裴妍为贵人。她想着自己不能生,但若是裴妍能一举得男,自己立裴妍的儿子为太子,既能稳住贾家的富贵,还能得到裴家与郭家的支持,岂非一一举两得?
她想着裴妍只是裴頠的侄女,又不是亲生的女儿,这么互惠互利的事,裴頠没道理不答应。
然而,裴頠与贾后共事多年,对这位表姊的心性手段太过了解。只怕自家侄女前脚刚生下孩子,皇后就能去母留子!
何况,皇后这几年为天子纳的女御少吗?也未见哪位怀上男胎的,近几年,后宫更是连怀孕的妃嫔也少了。说句不好听的,天子能否人道还存疑哩。他们裴家当初连太子妃之位都没看上,如何舍得送女儿去给傻天子当贵人?
裴頠并非心狠之人。他承袭兄长的爵位已然对长房有愧,岂能再将侄女推入火坑?
因而贾后的提议一出,便被他严词拒绝了。
贾后尽管很不高兴,但她在外事上多依赖这个表弟,自然不敢得罪他,召裴妍入宫的事,只得作罢。
好在天下美人多矣,贾后的姻亲也多,并非唯裴妍不可。贾后也就没再计较。
为怕小郭氏多心,贾后提议裴妍入宫的事,裴頠并未对长房提起,家里知道这事的也就太夫人和王氏,连裴妡都不知道,裴妍自然更无从知晓了。
好在裴妍虽鲁钝,但胜在听人劝。她知道堂妹自小比她聪明机警,那便全听妹妹的!因此大部分时候,裴家姊妹都是焦不离孟的,无论去哪儿都黏在一起,让那些姊妹多却不合的人家分外眼红。
只是,裴妡到底大了。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带着姐姐的,可也有裴妍需要回避的时候。
比如此时,王承白衣胜雪,静静地立在回廊尽头,与一脸娇羞的裴妡隔着如火的枫树两两相望。
裴妍打量着对面那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暗道原来他就是名士王承?果然丰神俊朗,器宇轩昂,难怪妹妹会喜欢。回头再瞧自家妹妹,望向对面的眼眸里含情脉脉,柔情似水。
裴妍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松开与妹妹交握的手,识相地避了开去。
这回廊设在郭家内外院的交汇处,王承早与裴妡有约,特意等在这里。
裴妡约会去了,裴妍无聊得很。她又不想一个人往那更无聊的女宾席上去,干脆一个人爬上回廊旁边的假山亭子里小坐赏景,顺便给裴妡望风——为方便幽会,姊妹俩身边都没有跟着侍女。
登高的好处就是能望远。
她恰好看到男宾的院子里,哥哥裴憬扶额而出,旁边张茂和长河正一左一右地搀着他。二人在郭府仆役的指引下,往院外走。
裴妍有些担忧他俩,干脆唤了他们一声。
张茂抬眸,一眼瞧见裴妍正在不远处的假山上朝自己招手。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隔空对她点头致意。
裴憬亦抬头,在见到自家妹妹后,对她“嘿嘿”地傻笑了几声。他的两颊绯红,如同抹了胭脂,明显是喝高了——他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人人都恭贺他即将迎娶新妇,连等闲不待见他的表兄弟们也纷纷来与他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