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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74)

“你是想说她们即便出身玉烛寺也是完全没错,而错都在朕这里么?”

“太后死时,玉烛寺那些晚辈都还只是孩子,皇上说她们有错,她们错在哪里?错在这惶惶天地无路可走?错在命中有难劫数难逃?错在倾覆天下的野心都要她们来拿命偿吗?”

”够了!“

唐云羡觉得自己一定是哭了。

愿意始终相信她们的人,只有长公主啊……这个明明被太后欺凌在宫中倾轧之地长大的天横贵胄,却有一颗最会理解三千世界人人命如微尘的心。

可她这么说,又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差别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白檀的味道若有似无渗进木箱的气孔,清雅的味道闻起来令人胆寒,但或许完全比不上皇上与长公主这对兄妹之间弥漫的剑拔弩张更让人惊悸。

可许久后,最先传来的是一声轻缓的笑。

“说出这些话,我心里其实是很痛快的。因为除了我,没有人会对哥哥说这些,这不是谎话,但哥哥也的确不喜欢听,所以哥哥,你说围绕在你周围的都是欺骗和谎话,或许并不是这些人真的想要骗你,而是他们知道你不爱听真话,所以选了谎言来为求活命而已啊……”

“在小妹的眼里,朕一直是个昏君吗?”赵元晏扶住妹妹的肩膀,像被灼烧似的说道,“忠言逆耳,朕也明白,但逆耳的就一定是忠言么?人心并不那么好猜度,即便你是无辜的,即便真的是有人在冤枉你,朕也不能把它们当做谎言。”

长公主显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的表情呈现一种不安的迷惑。

赵元晏叹了口气,“朕不至于完全相信那些证据是真,也不完全相信你与此事毫无瓜葛,但朕相信,朕的妹妹是不会害朕的,可你不害朕,有太多人想以太后的名义借刀杀人,朕不得不防。”

“哥哥要杀了我么?”长公主此时已经平静下来。

赵元晏沉吟后说道:“不,你不必死,但也不能留在帝京,朕会定你的罪,但只是将你流放,你在那里一样锦衣玉食修身养性。”

安朝长公主赵盈洲用看陌生人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哥哥,她眼前的这个人,曾经为了她和不顾自己的安慰力争,曾经说过会永远保护自己。那时候他们都是小孩子,活在宫里,活在太后的阴影之中,凄惶不可终日,可那个时候的他们,相互依靠支持走过了人生最冷的苦寒,明明磨难都已经结束了,赵盈洲不明白,怎么忽然这样冷,冷到浑身上下,冷到她呼吸里都是锥心刺骨的彻寒。

“原来我是不是幕后的真凶一点都不重要啊……”这句话像轻飘飘的羽毛,尾音飘散着融进虚无。

皇帝愣了愣,旋即说道:“但是太后的余党,玉烛寺的余孽,这些人都觉得是你做的,他们会以你为名义作乱,希望你来取代朕完成太后没能完成的女主临朝,他们会不停的威胁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深深叹息,“朕想要你平安活着,也想要天下太平。”赵元晏知道这话必然伤心,但他也不得不说,否则这就永远是一根在心底拔不出来的刺,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更重要的是,妹妹,你难道可以保证,不会为了权力动心么?朕如今不是不能相信你,可这些人反反复复的提醒你该有的权力,有朝一日你也有了野心,你与朕的兄妹之情才是彻彻底底的断送了。”

长公主低着头,她没有流泪,没有抗辩,仿佛已经接受了这番说辞,像接受她无法抗拒的审判。

唐云羡也浑身发凉,她终于明白苏蕴的用意了。

苏蕴说要用自己的方法报复那些践踏过她命运的人,她做到了。这样的背叛和辜负,在苏蕴自己看来正是她所遭受的,这个人已经彻底的疯了。

“哥哥能亲自来和我说这些,已经是我们兄妹情谊最后的佐证了吧,我不敢奢求太多,如果我的离开能让风波平息,能让我朝千秋万载长盛不衰,能让哥哥夜夜安心于天之下万民之上,我一个人的真相清白的确不算什么。”

长公主说得从容,半点没有自暴自弃的颓唐,倒像是寻常聊天,皇帝松了口气,朝她点点头,“小妹是朕的小妹,也是天下的长公主。”

“如今的你贵为天子,却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哥哥了。”

皇上刚刚松懈的表情又僵住了。

“我的哥哥,是当朝太子赵元晏,还没坐上龙椅的他才有个妹妹,可当今圣上有的,是安朝长公主。哥哥和皇帝不是一个人,妹妹和长公主却始终如一。”

说完,长公主笑了,她屈膝行礼,规矩严丝合缝半点不错,端庄持重,“臣恭送皇上。”

赵元晏愣住了,他想生气,心底却生不出怒气,只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悲哀弥漫氤氲,将他自己都看不清的心吞噬得一干二净。

可他还是坚持着冷下脸,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公主便准备不日启程的消息吧。”

说完,唐云羡只听见门的开阖,屋内便再无动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握紧了我头顶的锅盖

第59章

空旷的安静在逼仄的箱子里显得不可思议。唐云羡自己的呼吸撞上樟木的箱盖再折返回面颊,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呼吸原来可以发凉发冷。

狭小和黑暗是唐云羡的朋友, 他们亲密无比,如今她却愈发恐惧, 就像她的另一个挚友冷静已然离她而去一样。

箱子在唐云羡最无助的时候打开了。

她以为会看见长公主悲伤的泪眼,可看到的却是一个绽放着平静微笑的脸,就像是雪晴后的天, 纤尘不染,看不出悲恸和所遭受的折磨。

她说不出话, 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长公主。

“云羡, 你听到啦, 我没有事了,你不用担心,我问你,其他人安全了么?”长公主艰难地扶起全身瘫软的唐云羡,让她能正对着自己的脸。

唐云羡没法开口, 只能松软了目光, 希望长公主能明白这是个安慰的眼神。

长公主笑了, “这样我离开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剩你了。”她摸着唐云羡被挤压而有些凌乱的鬓发, 用修长的手指将它们梳理好,“你中的毒虽然没有性命之渝但却受制于人,要是苏蕴和贵妃想要嫁祸给你,你不用再顾忌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能把郑重的临别嘱托说得这样温柔, 唐云羡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她望着长公主,虽然不能点头,但千言万语已经用眼神说了出来。

“可我还是不放心清衡。”长公主垂下眼帘,“她性情过于恬和,与诸事不争,但心底却执拗,太像我了……这样活着,难免对世间有所失望,你要记得多多开导她。”

长公主又说道:“君惟才思敏捷,只是嘴和头脑一样快,她要是惹你生气,你打她两下她也不会记仇,在官场多年她虽然越来越聪明圆滑,但心里还是个清澈的小姑娘,爱哭爱闹爱笑,她和你们一起,是一定不会寂寞了。”

“还有阿玳,其实,在之前我曾与她私下谈过一次,我知道她身世可怜命途多舛,她却不愿意让人怜惜,要强古怪的性子真是可爱至极,她一定最会惹你生气,不过,她外冷内热,只是命运逼得她这样乖张孤戾,你要多多包容。”

长公主顿了顿,“说这些也是多余,我知道你对她们很好,你很像你师父,是个玉烛寺卿该有的样子,我不担心,只是想说说,假如你们还有机会重新聚首相见,定要好好相依,人活着实在是太多苦难了,你以为自己是幸福的,但不幸或许就在下个睁眼后的晴日等待。”

白檀的香气没有了,唐云羡瞥过去,发现长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香炉倾倒空斜在窗边,她的手指用力可以微微弯曲,药效在散去,她努力尝试着点头,只有下颚微微颔住,动作太过细微,想来长公主也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