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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73)

唐云羡没有那么多机会去盲目自信,但也不得不自信,她的选择实在太少。

她扮成宫女的模样跟随苏蕴来到枯荣观,九月里树叶未黄未落,院子里热热闹闹占满看守的禁军,但肃杀的意味还是扑面而来。

苏蕴并不说话,她只是亮出贵妃的腰牌,禁军对她毕恭毕敬,由贵妃帮忙协理此案中一应女眷的事宜是皇帝亲下的旨意,哪有人敢不遵从,苏蕴就这样领着唐云羡威风八面得走进长公主被软禁的后殿。

白檀的沉郁的淡香像柔软的手臂,轻缓地缠上唐云羡的周身,像是山间的薄云俯就,清爽却又迷蒙。

长公主仪态并没因为这些日子的囚禁有损,却仍比唐云羡上次偷偷见她时憔悴许多。

看见苏蕴和唐云羡,长公主不由得站起身,只是她瘦的有些伶仃,唐云羡很想去扶一扶,但却被苏蕴拦住,“殿下,皇上今日想见你一面。”她和长公主说话的语气与和唐云羡说话完全不同,雾似的轻缓语气变得毋庸置疑,姣好的面容不怒自威,仿佛她苏蕴是长公主,而面前的人只是阶下之囚。

长公主和唐云羡皆是一愣,这次倒是长公主先反应过来,“你是谁?为什么带云羡来这里?”长公主担心的是在皇帝面前唐云羡的身份暴露,听了这话唐云羡心头一暖,但也疑窦丛生,她看向面色无波的苏蕴,想从话里听出蛛丝马迹。

但她等来的不是话语,而是一阵眩晕。

这种感觉和当年太像了,是埋心散药力发作的效果,可是唐云羡十分注意,没有吃过和碰过苏蕴的任何东西,她怎么会突然中毒?

苏蕴看着她,又露出她们都彼此熟悉的那种笑容,“从前玉烛寺的埋心散奇就奇在配方多变,想至死便可至死,想令人丧失内力也只需要换几味配方。这几年我也对毒理有所涉猎,这次你种的埋心散和当年的一模一样,但我分了两次下,单独的任何一次你都不会有什么不适,自然没有防备,但两个叠在一起,药力便会在你身体内发作,我还特意加了写独门秘方,你如今不止内力全失,一定也四肢麻痹,连话也说不出来,死鸭子嘴硬的毛病是该改改了。”

唐云羡忽然想到宫女服装上所带有的香气,明明就是宫中常用蒸曝衣物的寻常味道,宫女太监劳作辛苦,难免出汗味道不雅,穿了熏蒸过的衣服才不至失仪,那个味道她很熟悉,所以没有起疑心,而想不到这里面居然还有文章!再加上长公主屋内的白檀也一定是被苏蕴动了手脚,两者合二为一,是早早就设下的圈套,苏蕴定是料到就有这样一日!

唐云羡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长公主急切地想要扶起她,却被苏蕴一掌推开。

唐云羡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公主跌倒在地,然后目眦欲裂地看向眼含春水眉带笑的苏蕴。

“我啊,就是想请你看一出好戏,并不想伤害你。”随着苏蕴摇头,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我是不会让你随随便便就成全心意,为了坚守内心的固执去死的。”

她拎起唐云羡,竟将她推进殿书案旁放置字画的大箱,再扣上箱盖。箱子里的东西原本因为都是有文字的所以被禁军抄走,而装书画的箱子为了保证通风良好不至书画发霉,在箱子四周都有预留的气孔,唐云羡憋不死,但也一动不能动。

长公主还想站起来去救她,却又被苏蕴一把扯住衣襟,“皇上就要来了,殿下,你如果要救她,她的身份就会在皇上面前暴露,你一定不希望这样,她死不了,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好了。”

说罢,苏蕴松开手,留下绝望的长公主,走出了后殿。

她刚刚出去,外面便有太监尖锐的嗓音喊破寂静,“御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高能预警!

第58章

唐云羡徒劳的奋力挣扎也因为这一声停止。

不管她怎么努力, 除了呼吸, 身体没有一处还可以正常运转,像是已经死了, 可她明明还活着。

门开、门关的声音后只有沉默。唐云羡冷静下来,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的天家兄妹又能说些什么呢?张口要说的,想必都是伤人的话吧。

她静静听着, 更想明白为什么苏蕴要让她去听这些话。

她等了很久,听到的是一声叹息, “小妹瘦了。”

“原来哥哥心中, 我还是你的妹妹。”长公主的声音比叹息重不了多少。

“这是自然, 血缘和情谊总难变,最容易变的其实是人心。”

“所以哥哥是相信了?相信我变了兄妹的心,存了忤逆的意?”长公主看着自己的哥哥、也是如今的皇帝,目光却还像是小时候两人在皇宫中相依为命时的殷切和依恋,可慢慢的, 她的眼神从希冀变成悲哀, 再成了两泓死水。

她的哥哥沉默了。

长公主凄婉的笑了笑, “哥哥说的对, 最容易变的果然是人心。从前的哥哥会在这些所谓证据和我之间选择相信我啊……”

“小妹,你知道朕的身边什么最多吗?不是疆土,不是财富,也不是女人,而是谎言。朕从坐上皇位的第一天起就开始被谎言围绕,因此便只信自己的判断, 朕也曾经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过你,但当朕看到那些证据时,朕是真的因为失望而痛苦,这种感觉,朕还从来没有过。”赵元晏的语气里的悲切并不比长公主少,他走近一步,毫无愤怒的威严,只有难过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妹妹,“小妹,为什么会是你呢?”

这表情让长公主心软了,“哥哥,我没有。”她语气颤抖,眼泪滚落脸颊,“我对太后的所作所为从没有过半句肯定之语,我又怎么会步她的后尘?”

“但你每一次都对玉烛寺余孽百般回护,还将余孽留在自己身边收为徒弟。”赵元晏说这话时没有愤怒,只是疲惫,仿佛他已经用这个理由拷问过自己千万次了,“清衡是你的徒弟,她在玉烛寺学徒时的师父是太后的剑卫,这样的人,小妹你真的知道留下她的命意味着什么吗?你真的就想用眼泪来让我相信你吗?”赵元晏语速渐快,到最后时朕字已经变成了我。

唐云羡听得明白,他也不是不难过的,可在长公主的蒙冤与委屈之间,他的难过又显得过于霸道。

“那些孩子是无辜的,直到如今,我也仍然这样觉得。”

“无辜?她们是乱党的一员,助纣为虐,其心必异!”

长公主坦然地用莹然有泪又坚定的目光迎上自己哥哥陌生而阴鸷的眼瞳,“皇上认为是玉烛寺的那些女孩是太平盛世的祸害,即便不是,陛下的疑心也不会放过她们。是啊,她们活该,要怪便怪自己的命不好,小小年纪被太后盯上,被迫走了条谁也容不下她们的不归路。”

“你外柔内刚,当年被太后那样多手段折磨也未曾服软,虽然一见了朕便开始哭。”皇帝在浅浅的一笑后又冷下了脸,“心里这些话想对朕说许久了吧?今天终于可以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朕都在这里听完。”

不要再说了,唐云羡疯狂地想弄出一些动静阻止长公主,她知道长公主内心坚定,但凡原则绝不轻易退避,皇上这样说,她定然是要回的,可如今再说这些除了激怒皇帝再无意义,在唐云羡看来对错真的不重要了,哪怕眼下长公主为了活命说她唐云羡一心想要为太后复仇是玉烛寺余孽最贼心不死的那个都无所谓,这才是该说的话,该做的事。

唐云羡忽然明白,她还是那个五岁为了活着什么都可以做的自己,但长公主和清衡这样高崖之巅的冰雪,注定是要宁折不弯的。

长公主不知是怒是怨,竟然真的又开口了,“皇上心里一直忌惮太后,的确,太后的余党不得不警惕,可一群当年被迫进了玉烛寺的小女孩都是无辜的人。她们如今过上了平静的日子,躲都来不及。哪怕在最当初,她们也是受害者,可为什么在皇上口中,她们却成了助纣为虐的贼人?普天之下哪有让被害者背负污名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