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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流年(一爱倾城系列)(14)

雪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最近练得太猛,左手的指尖上终于长出了厚厚的琴茧,本来细嫩的手指,变得硬邦邦的。可再怎么练,也才只能考个可怜巴巴的四级而已。

出门之前,她又抬头看了看那条光芒四射的横幅,和横幅上耀眼的“陈洛钧”三个字。

她不久前才知道,以专业课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国家舞蹈学院,是一件多么不容易,又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整个夏天每次去陈老师家,都能听到学生家长又羡慕又赞叹地对陈老师说“恭喜”。

陈洛钧一开始还会谦虚地跟人寒暄,不厌其烦地说“过奖”、“谢谢”一类的套话,到后来索性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门,省得麻烦。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出来,照例坐在雪容边上给她夹菜。

雪容愈发觉得他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他有时候那么温柔可亲,会给她讲作业,帮她抄琴谱,带着她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可有时候又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对好心来祝贺他的人都爱答不理的。

难道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这样的?或者是因为他跟她经常见面比较熟?还是他对自己确实是有点不一样的?雪容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

暑假里最后一次去陈老师家上课时,雪容被陈洛钧拉到院子里。

他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放在雪容的手上。

毛茸茸,软绵绵的一团。

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奶猫,眼睛都还没怎么睁开,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

“哇,好可爱!”雪容惊叫,“送给我的?”

“嗯。”陈洛钧伸出一只手指挠着小猫的背说,“这么雪白的,长得又像你,叫雪球好了。”

“才不要。”雪容撇嘴,“干吗猫要跟我一个辈分。”

“那叫什么?”

雪容捧着小猫想了想:“叫阿洛。”

陈洛钧皱皱眉,无奈地说:“行,反正是你的猫,随便你。”

“阿洛。”雪容小心地把猫咪放在地上,蹲下去两只手轮流轻轻撸着它小小的背,“阿洛,阿洛。”

猫被她摸得很舒服的样子,探了探小爪子,弱弱地“喵”了一声。

“容容。”他在她背后叫她。

“嗯?”雪容头也没回地,全神贯注地逗小猫玩。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要好好养它,等我寒假回来的时候,要带来给我看哦。”

“知道了,我一定把它喂得白白胖胖。”

阿洛回头抱住雪容的手指头,认真地舔着,好像在舔一根棒棒糖。

雪容的手指渐渐地潮湿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带着她的心,也有一点湿湿的。

陈洛钧出发去上大学那天,雪容偷偷地去了火车站。他家里人都在,她没好意思走到他面前,只好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躲在水泥柱子后面,挥了挥手,自己跟自己说了一声“阿洛再见”。

她答应陈洛钧的事情也没做到,那只小白猫怎么喂都喂不胖,一年一年过去,阿洛还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柴火猫。

而她也很久很久没有再见到陈洛钧。

陈老师会一半得意一半心疼地说,陈洛钧又被挑中去演出或是拍什么片子了,放假又不能回来。

自从他不在以后,雪容就没有在陈老师家度过周末。

虽然他们平时说话不多,可没有他,整个气氛都不对了。没有人给雪容剥虾壳,没有人给她拿冰棍,没有人在路过她身后时瞥一眼她的作业本,小声地跟她说哪个字写错了。

总之,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在状态,都没了那股熟悉而温暖的气息。

在他消失的第二年暑假,雪容考到了十级。那年考十级的人特别少,只有三个,她年纪最小,最后一个考,也是唯一一个得到“优秀”的人。

考完的当天,有一场考级汇报演奏会,各类乐器考到优秀的人都要上台演出。雪容是第一个。

台上强烈的灯光亮起来时,她有点头晕,屏息凝神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开始弹。演出的曲子是十面埋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练得太频繁,刚弹到一小半的时候,一根琴弦就在雪容大力扫弦的时候,“砰”地断了。

她从来没有在台上遇到过这种情况,当场就蒙了,僵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觉得眼前的灯光越来越亮,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后来还是陈老师冲上台去把她拽了下来,好言安慰了半天,可她却一直没有回过神来,一个人背着琴默默地往家走,一路上眼泪就在眼眶里不断地转圈,想掉却掉不下来,整个人似乎都完全傻了,开了家门又不进去,就这么呆在原地神游。

“容容。”

有人在身后叫她。

雪容背着重重的琵琶,像一只小蜗牛背着重重的壳,木然而又缓慢地转身。

皎洁明朗的月光下,一双沉静温柔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她。

她又呆了几秒。

陈洛钧似乎比记忆中矮了一点,她仰起脸的时候,好像不那么费劲了。

他走近了一步,高大修长的影子完全遮住了她。

一片片记忆仿佛一瞬间成功地拼合起来,雪容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张口还没来得及叫他,眼泪哗地就滚了下来,噼里啪啦,像一场午后的雷雨,来势凶猛。

陈洛钧像是早料到她会哭一样,顺理成章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她接过手帕,却掉头就走,冲到家里的楼梯边,低头趴在栏杆上捂住脸。

“弦断了,也不怪你啊。”他一边轻声说,一边帮她把琴从背上拿下来。

“那又怎么样?人家都会觉得我弹得烂死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弹得好不好自己知道就可以了,又不用证明给别人看。”

雪容觉得他说得貌似有一丁点道理,但是顽固地把脸埋在手里,就是不理他。

“而且你弹得很好啊。”陈洛钧转身在楼梯上坐下,探头到她脑袋下面,仰脸看着她,“我姑姑说,能这么快考到十级,弹得又这么好的只有你一个,而且她说你又乖又听话,是……”

“那又怎么样?我再听话又怎么样?”她忽然站直了,气急败坏地打断他,“爸爸不要我,演出也不去看,他就要跟别人结婚了,阿洛一天到晚离家出走,给它吃什么都长不胖,你又……你……”“你”了半天,她也没说下去,只是气鼓鼓地一边哭一边瞪着他,脸涨得通红。

他站起来,仔细地盯着她看,忽然,很欣慰地叹了叹气说:“容容,你长高了很多。”说着,他站到雪容的身边,从她头顶到自己的下巴比画了一下,“都到我这儿了。”

他离得那么近,软软的衣服袖子蹭到她的脸上,雪容顿时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连哭也忘记了。

阿洛沿着楼梯扶手从二楼上下来,警觉地看着这两尊蜡像一样悄没声息的人。

陈洛钧伸手想摸它,不料它抬起一只爪子,对着他龇牙吼了一声。

“小东西,才多久就不认识我了,跟你主人一样别扭。”他讪讪地收回手低声说。

雪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对着他又哭又闹,有些过分,羞得把脸别到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她装模作样地抱起阿洛在楼梯上坐下,低头对它说:“阿洛,你饿不饿?张阿姨有没有给你烧鱼吃?”

阿洛“喵呜”了一声,懒懒地伸着爪子拽她的衣袖。

“阿洛,你不要再离家出走了,要是连你也不要我了,我……”她低头说着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回她哭得如此安静,只有眼泪沿着脸颊滚落,连抽泣的声音都听不见。

陈洛钧在她身边的楼梯上坐下,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才好。

雪容放开阿洛,顺势靠在他的肩头,小小的身体随着哭泣的节奏微微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