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捡起发带在手中慢慢揉搓着,眼中寒冰渐起:“方才我在台下看见一个人,故而乱了一步。”
梅姐的手顿住,望着镜中的女子,面色严肃而隐约带有一股子寒意。
柳叶续道:“我的哥哥被奸人所害,故而我女扮男装混入官场,只为了找出真凶,为哥哥雪冤。方才我在台下看见了一个人,极有可能与我哥哥被害一事有关联,没想到却在此处遇见。”
梅姐皱起眉心,仔细回想了起来,方才柳叶错了一步之时,眸光确实是锁住了台下的某一个位置,虽然转迅即逝,她依稀能想起那是敞厅中甲号辰座,回头得让二苇子去查一查谁买了此座的席票。
换好装束,再去雅席,宋公子早已人走茶凉。柳叶的心亦如那残茶,凉中微微泛苦。
回得小宅,夜已经过半。
夜色如水寒凉,如凝守着一盏油灯,趴在桌上睡着了,缩了缩脖子,呓语了几句。细看,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
柳叶微微叹了一口气,拾起一件外裳与她披上。摸了摸怀中的小包裹,那里是梅姐给她的一包肉色粉末。
梅姐说:“你这乔装也就骗骗缺心眼的,若是有心去看,一眼便瞧出你是女子。”掏出一包粉末来,“早些年我祖母最喜扮男妆,故而留下了这些,如今你正好用得上。”然后又教了柳叶如何调和粉末,如何在脸上涂抹达到菱角分明像个男人,又不会改了容颜。最后还不忘叮嘱她一定要将耳垂上的洞给盖住。一番折腾下来,再看镜中,分明就是一个年少英俊的少年,何来女娃之气?
柳叶按了按小包裹,转身回房。
许是前一夜劳累,也许是睡得晚了些。柳叶醒来时,日头已经上了三竿。
床头上几件干净的衣裳叠放整齐,桌上小菜清粥已经凉去。
柳叶洗漱完毕,端起粥碗正欲喝,如凝埋着头走了进来,径直从她手中将碗夺下,放进托盘中,连着桌上的小菜一道端走了。须臾又换了几道热菜上来,不过依旧默然无语。
过了三日。这三日,如凝如往常一般将柳叶的衣食安排妥妥贴贴,只是在她作画之时不再在旁侧红袖添香了。得空下来,柳叶细想了一下,这三日除了"大人,请用饭""被褥已铺好,大人请安歇"之类的,如凝就不曾与她说过什么话。
兴许上次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的。柳叶如是想。
复过三日,锦乐坊送来书信,说是有人日日往锦乐坊中送各种奇珍异宝,只求见她一面,今日更砸下重金只求包一场无双姑娘的歌舞。梅姐已经用尽手段,仍推却不得,故而前来求救。
柳叶微微叹了口气,也好,再演一场,顺便让风头乍起的无双就此退隐吧。
华灯初上,锦乐坊已经人山人海,二苇子领着几个弟兄堵在门口,任凭谁再说情也还是不许进。
数日前,锦乐坊的清菡姑娘开舞,中途却突然出来个无双姑娘,一支《凌波曲》,令在场的人皆沉醉不已。那舞姿,婉若游龙,翩若惊鸿,驾长绫而至,曲尽复隐去,犹如九天仙子乍现。
到过场的人连着数日谈不绝口,到后来已经将那一袭白衣的无双姑娘形容得“此物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以至于未曾一睹舞姿的人捶胸顿足,懊恼那一夜不曾去锦乐坊占个席位。
但凡有些才气和财气的官人们,则将描金画凤拜帖一而再,再而三地往锦乐坊送。连送了几天,也不见无双姑娘有动静。就是锦乐坊里的烧火妈妈都说从来不曾见过什么无双姑娘,如此一来,无双姑娘更成了大家心目中的神秘仙子,想见一见的兴致也更高了。
突闻今日无双姑娘将要登台,就连居于城北的***的官人们也赶了来。一时间,锦乐坊门前的街上已是人满为患。
二苇子有些撑不住了,扭头喊梅姐。
梅姐没好气地将他剜了一眼,随即操起一根木棍过了来,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扬起木棍,对着在门口推搡的人道:“今儿的场子是有大官人包下的,你们胆敢再闹腾一下,别怪我梅姐手中的棍棒不认人。”
在门边推搡的人稍微往后挪了挪,奈何后面的人又往前挤,将前边的人又推到了门边。
有人问:“梅姐,哪位大官人这么大手笔,包圆锦乐坊,而且是无双姑娘的场子。不少钱吧。”
又有人说:“那大官人的钱是钱,难不成我们的钱就不是钱?我就不信我们的钱加一起还抵不过那个什么大官人。”
梅姐:“东海的夜明珠你有吗?契丹的宝刀你有吗?都没有吧,没有就别扯那些没用的。”
人群中有人高喊:“锦乐坊的生意我们向来没少照顾,梅姐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梅姐翻脸不认人。”
“梅姐翻脸不认人。”
“梅姐翻脸不认人。”
……
一时间原本就已经快挤爆炸的人群更是激愤起来,眼看着二苇子和兄弟们已经要溃败下来。
“让开!”一声高喝,从人群后面而来。
一队劲装护卫将人群分开一条道来,一位年轻的公子身着华贵衣袍,在一年长的家院陪同下走过人群,径直进到锦乐坊。
梅姐赶忙扔掉木棍,退回坊内,“宋公子,雅席已经备下茶水,这边请。”
这个日日送来奇珍异宝,砸下重金的便是宋咏宋公子。
宋公子瞟了一眼梅姐指引的方向,那是之前坐过的雅席。位于敞厅的后侧。
“不了,今日我就坐在这里。”宋公子径直走到敞厅正中间坐定,“无双姑娘多久能出来?”
有丫鬟送上茶点,梅姐忙不迭奉上茶水,“很快……只是无双姑娘让我转告宋公子一句话,她说……”
柳叶让梅姐转告他,她已经准备离开汴京了,这一场就算是答谢他的捧场,自然,可以的话还是将东西如数奉还比较好。
“她说……不日便要离京,想起宋公子对她的厚爱,无以为报,就专场给您跳一支舞,算是作别了。”梅姐将一沓银票往桌上放了,往宋公子面前推了推,一边拿眼角悄悄瞟了瞟宋公子。这是包下今晚场子的费用。
后者面色淡淡,毫无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柳叶:我真的不想当明星。
汴京观众:你已经是一个明星了。
☆、第三十章
倒是那身边的家院,闻言,两条眉毛倒竖了起来:“岂有此理,她无双姑娘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这般与我家公子说话……”
宋公子轻喝了一声,“郝随!”
随侍噤声了。
宋公子眼眸微润,问:“她,果真要走了?”
那神情犹如一个孩子即将失去心爱之物,看得梅姐心头一颤,“啊……是,是呀。无双姑娘本就不是锦乐坊的人,只是路过汴京,逗留几日罢了。”
眸光微恍,宋公子轻声道:“知道了。”
梅姐放下茶壶,“我去看看无双姑娘。”走到楼梯上,听见宋公子说:“劳烦你转告无双,可以的话我想敬她一杯践行酒。”
梅姐快走几步,消失在珠帘之后。
依旧是琵琶先行,玉箫紧追,红绫如蛇委蛇,白衣胜雪,广袖波动。
少年的眼里蓄着满满一汪水,羯鼓一响,那水便如弹起的珠子,顺着面颊滚落。
“十年前得知静儿离去时,我的心便成了一潭死水,任凭谁也吹不开。直到那日,见到这双眼睛,我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可是,顷刻之间又将死去。如此,为何要让我活过来这一回?”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此刻,那如谪仙般的人是属于他的,她只为他一个人舞。
“宋公子。”无双擎着酒杯走过来的时候,他正低头悄悄揩去眼泪。
“无双姑娘。”他起身相迎。
砰,一只酒杯落地,酒香四溢。
他的眼中满是泪水!她的心猛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