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因赁屋子结缘,平常也有往来。特别是宋二,总会带些吃食回来邀孙武庚同饮,偶有几次也邀上李达。
去岁腊月初四,宋二第一次将小梅领进家门,那时孙武庚正要外出,与宋二擦肩,然而宋二一门心思都在身边的美人身上,并不曾与他招呼,兴许都不曾留意到他。那一日小梅在宋二房中一直呆到第二日天明方离去。
后来,有一天,宋二打了酒回来正巧遇见李达,遂邀李达到房中同饮。
酒过三盅之后,宋二颓头叹气道:“我已然年岁不轻,幸得小梅青睐,奈何身为乐师,地位轻贱,遭其父母嫌弃……可是小梅已然,已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唯今之计,我只能带着小梅私奔他乡,再作打算。”
遇此事,李达也无计可施,只能安慰他几句作罢。
元宵节后,宋二不见了踪迹,李达一直以为他已经带着小梅私奔。直到月初案发,方才知道小梅已死,而宋二也被关进县牢。
“当时,宋二提到小梅之时用了两个‘已然’?”柳叶侧目,语气淡淡却不失威仪。
李达思索了一会儿坚定道:“确定,当时他要说的恐怕就是指他与小梅木已成舟之事罢。”
柳叶不置可否,“你确定当时,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李达思量了一会儿,点头。
此时,小韩已经验尸完毕,前来禀报。“据尸身浮肿程度和僵硬程度看来,大概死了有十二个时辰,死亡时间也就是昨日晡时(申时)末刻左右。”
柳叶抬眼看了看天色,日头微微西斜,时间刚过晡时。
“为何今早不曾发现?”柳叶问李达。
李达一愣,随即回道:“昨日是小人的岳父六十大寿,小人举家都去贺寿了,今日用了下午食方回家中。”
此话倒也合理,柳叶偏了偏头。卓元会意,着人前去查证。
柳叶又问小韩:“死因可查明?”
小韩回:“口中、咽喉、肺部皆有泥沙,确是溺毙而忘。”
柳叶又问:“身上可有伤痕?”
仵作回:“无明显伤痕,除了右脸一道刮擦划痕,再无其他。”
柳叶颔首回了声知道了,便去往孙武庚房中。
田峰已经带人在此盘查,翻箱倒柜,无非是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裳,一套脏兮兮的被褥。可见孙武庚果真身无长物。
眼看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什,众人正欲离去。柳叶一回头看见床榻上被掀起来的枕头,目光竟被方枕下的床单所吸引。
枕头是一个寻常不过的青布方枕,已经许久未洗,显得黑乎乎油亮亮。被掀开的枕头下,露出原本压在下面的床单。柳叶走到床前,仔细查看那褥子,也是许久未洗,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原本青色的褥子已经发黑,唯有枕头底下的显得稍微干净些。
柳叶端详了一会儿,再伸手仔细摸了摸。
方才站在门口回头看,日头偏西,从窗户洒进来几缕光芒,恰巧落在褥子上,那几个颜色稍浅的点才得以被看见。
卓元踱进来,见柳叶蹲在床前就着阳光细细查看褥子。不由得也凑了过来,“大人这是看什么?”
“卓主簿,你且来看。”虽然柳叶时常觉得他市侩油滑,但办起事情来倒也算得力,故而也并非十分不待见他。微微提起褥子上的床单,迎着夕阳可见一个分布不均的点,颜色较之他处要浅一些。
卓元看了看,继而将枕头也捡起来看了看,对应床单的位置,枕头上也有几个磨损的痕迹。忽叹道:“看来这孙武庚并非身无长物嘛。”
柳叶不解,问:“何出此言?”
卓元指了指床单上和枕头上的磨损点,道:“这明显是硬物摩擦而成。我来问你,是什么硬物会让人想着放在枕头底下?”
“你是说银两?”
卓元颔首:“银两,确切说是碎银,而且还不少。”指着磨损点道,“你看,若是银锭,绝没有这样尖锐之处,磨出来的痕迹也不该是点状的。所以必然是碎银。”用手比划了一下磨出痕迹的地方,“有半掌多,所以数量不会太少。”
柳叶沉吟:“赁房子时只因三个铜钱便失了择房的优势,说明孙武庚并不是一个有钱之人,那他何来这么多银两,如今这银两又去了哪里?”
卓元似有所思:“难道是谋财害命?”
柳叶摇了摇头,虽说天下巧合万万千,她也不会信孙武庚只是凑巧被谋财害命了。
正说着,派出去外围查访的衙役来报,说是昨日申时初刻,有人看见孙武庚沽了酒,买了不少吃食回来。
桌上确有未洗的碗碟,足有四盘,酱肘子和腰花已经所剩不多,花生米和蹄筋到还有半盘,一侧还有一只酒盏和一副碗筷。一只酒坛子在碗筷的对向,已经空了,显然孙武庚喝了不少的酒。
可是自斟自饮的话,为何要将酒坛放在一臂之外?
酒后失足,落进荷塘溺毙。合情合理,若无那消失的银子,还有饭桌上略显奇怪的摆设,案子兴许就这么结了。
原本打算从孙武庚入手,顺藤摸瓜查明宋二。这条线如今却成了断头路。柳叶不禁生出些许疑惑来。这衙门中难不成有人做了她的蛔虫,时时探查着她的想法?突的想起老张伯说方也特地交代他守住门口的事情。
过了连廊的小门,是为县令的居所,他人是不可随意入内的。为何独独那一日方也吩咐他守住门口?难道他知道有谁会来探听?对了,老张伯说捕头吴思远在那个时间来找过刘胜,却不曾说为的什么事,而他走后不久就接报说运河即将决堤……
这一切都是巧合么?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看么?有的话留个爪呗。作者说要发红包。
☆、第十三章
德清隶属两浙路,位于长江以南,与西子湖相隔不远,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素有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极致美景。先前因为气象反常,春雨暴涨,酿成水患。好在州府重建家园十分着力,四月下旬,许多游客抓着春末之时前往赏春踏青。
德清城外的拢翠山,自山脚起有桃林,紫竹林,松柏林,每转过一段石阶便是一处别样的风景,是一个极佳的去处,每日络绎不绝皆是游人。山顶更有一片开阔的草甸,引来许多少人来此放纸鸢。
这日,卓元终于不必再去核查户籍,心下高兴,恰逢休沐,竟兴冲冲来约柳叶同往拢翠山踏青。
柳叶也为案子烦闷,日日思虑过甚,正想着出去透一口气,就应了。
柳叶一身素色便袍,外罩了一件无袖长褙子,黑发束于头顶,未戴冠,只用了同样素色的发带系上。手握一把楠竹折扇,好一个俊俏书生。
卓元则破天荒地没将五光十色的锦袍罩在身上,着了一身天青色窄袖圆领袍,腰带一束,倒有一种侠义风味。
三人轻装骑马,对,就是三人,田峰岂能错过出游的机会?一路缓行,到达拢翠山脚之时巳时初刻,踏青的人正三三俩俩拾级而上。
将马寄存,三人顺着人群往山上行去。阳光正好,绿意浅淡,石阶边的小草花蔓偶有怯生生地往路中间伸展,路人也就笑着将它往回推推。
沿着石阶走了三刻钟,上到一处平地,此地略开阔,可以眺望半壁县城,据说登上拢翠山顶便可将整个县城收入眼底。
平地上设有凉亭,亭是六角飞翘的石亭,就近选的石材,再着人打造而成,亭内有石桌石椅,一圈留了对应两处作为出入,其他柱子间都镶有美人靠。整个亭子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
卓元指着不远处的一处灌木道:“那边好像有野果,我去看看,伯植兄不如先去亭中歇息片刻?”
此时,柳叶正觉得背上沁出丝丝汗水,也就不加推辞,往亭上去。田峰则如影随形跟着柳叶一道去往石亭。
亭中已经有人在歇息,两个年长些的落座在亭中央的石椅上,正在聊着什么,桌上摆着一些瓜果酒水,两个身着短褂仆从模样的则各自立在主人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