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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营的变故不多时便传入了宋廷，原本波涛暗涌着的恐慌，便骤然浮上了台面。
完颜宗弼当政，对于宋金之间的关系而言意为着什么，是谁都能一眼看得出来的。一时间，朝中那些原本被打压而沉寂下来的主战派，便再度冒了头，对赵构提议要积极备战，以防变故。
赵构在朝上并没有给予直接的回应，可底下人所担忧的，他又何尝看不出来？
回到御书房，他任自己的身形陷入椅子中，微微仰头，目无焦点地看着头顶的房梁。
正此时，内侍在门外道：“官家，秦大人来了。”
“秦桧？”赵构闻言，低头看向他。轻笑一声，喃喃道，“他倒是来得及时。”顿了顿，扬声吩咐，“让他进来罢。”
内侍闻言，很快便将秦桧带了上来。
赵构垂眼睨视着他，并没有太多虚与委蛇之言，却是开门见山道：“完颜宗弼的性子，你我都是知道的，如今这情形，金人若当真挥师南下，依你看，应当如何？”
他的要求实在不多，不过是求得一片安安稳稳，没有战火喧嚣的江山，可便是这一点，如今看来也无法做到。
“回官家，”秦桧早有准备，闻言拱手道，“臣以为，要趁金人还未动作之前，尽力和谈，打消他们的念头。”
赵构眯了眼，道：“你可有把握？”
秦桧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不论如何，且让臣免礼一试。”
赵构“嗯”了一声，仿佛力不能支一般，身形重新陷入椅子中，只挥挥手，道：“这件事……便让你去办罢。”
“是。”秦桧拱手，徐徐告退。
退出门内之后，掌心里已然不可抑制地渗出细细的汗。实则他也明白，对方若是完颜宗弼，这和谈究竟能否谈成，无人能说得准。
可不论如何，他是一定要将差事拦在身上的。以他此刻的处境，只有“和”之一字，才能最大程度地昭示出他的作用，让自己为赵构所需要，所依赖。
而“和”的对立面，将是“战”。若无法和谈，那么迫不得已之际，另一个人也许会死灰复燃。
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极力避免的。
而房内，内侍端着药碗上前的时候，赵构微合着眼眸，无声无息地靠在椅背上，不知是梦是醒。
迟疑了片刻，终究是上前一步，低声道：“官家，该用药了。”
赵构微微睁开眼，看了他许久，才回复了神色。
点点头，接过药碗，仰头饮尽。
将碗放了回去，他重新靠回了椅子中，低声道：“这药朕服了这些时日，却也不觉得有何用处。”
自打开春时，他便又觉得精力不济，四肢无力。这样的情况实则一直存在，只是时好时坏，时轻时重。请御医看过，依旧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说他体虚，须得进补。
然而药一直没断，却也没有什么进展。而御医口中那些“多加休养，切勿操劳”之语，只要他还在这龙椅一日，便不可能真正做到。
难受到及至的时候，赵构当真觉得，自己大概是活不长了。实则仔细想想，这世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东西。
太子人选的问题，他每日都在思考，心中有所决断。可偏生此刻金人那边又不再安定，无法给他这样一个太太平平将天下交付出去的机会。
便只能这般硬着头皮坚持着。心中仿佛有一根线，分明已经崩到了极限，却如何也不能容许它就这么断了。
听他这么说，内侍一愣，忙道：“御医说了，这病须得静心调养，自然非一日之功。官家还请不要多想，官家福泽深厚，不消多日，定能好转。”
福泽深厚这样的话，赵构听了千遍万遍，却也并未真正地觉得自己比起旁人有多么幸运。
所拥有的都是不想要的，想要的，无论如何，却也触碰不及。
草草地收了思绪，他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吩咐内侍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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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找到了？”大帐内，听完下属的奏报，完颜宗弼神情十分淡漠。
“是。”下属道，“已然按照殿下的意思，当场射死，如今带回来的只是尸身。”
“本王知道了，”完颜宗弼点点头，唇角浮现出些许笑意，微微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帐外，“速速去将消息告诉陛下，便说鲁国王的尸身找到了，如何处置，由他定夺。”
下属离去之后，他盘腿在原处的毛毯上坐下。
毛毯上，摊开放置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地图上，神州的三川五岳尽收眼底。而黄河以南，边梁的地方，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圈。那圈轻重不一，大小不一，显然被人在同一处地方，不同时间，反复画了许多次的。
这张地图，自打完颜宗弼被完颜昌压制起，便随身携带。那时的他虽然暂时无法完成夙愿，于心底却从未忘记过自己一直要做的事。
而如今，完颜昌已死，完颜亶成了傀儡，朝中能对他构成威胁的人也已经荡然无存。
他便当真能无所顾忌地，放手一搏了。
正此时，又一个下属掀开帐门，大步走入，道：“殿下，宋朝来人了。”
他话说的简明扼要，甚至没有表明对方的来意。可完颜宗弼一听，面上便已然浮现出笑来。
“赵构还真是急啊，我这边还未有动作，他求和的人便已经来了？”想来是安逸日子过惯了，对可能到来的危机便更是怕得紧了罢。
因为完颜宗望的缘故，他打心底里对赵构便满是鄙夷，此刻听闻此事，更是嗤笑出声。
下属见状，心知他攻打南宋的心意已决，是绝不可能和谈的，便出言道：“那使者，是哄走，还是直接杀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完颜宗弼却道：“不，让他来，我要见上一见。”
下属不解。
完颜宗弼见状，便笑道：“赵构这次派人来，定是做好了极大妥协的准备。我不过是想看看，赵构这身骨头，能软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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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廷此番遣来使者形容干瘦，见了完颜宗弼，面上立刻堆满了笑意，上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郑重道：“宋使见过梁王殿下。”
完颜宗弼一见这使者的架势，对于赵构是何态度，心中便也了然了七八分。唇角一挑，举步走到正位落了座，不咸不淡地道：“我大金与宋朝修好尚无多少时日，却不知你们的皇帝陛下此番有何贵干哪？”微微上挑的语音，昭示了他不加掩饰的清傲之态。
宋使自然是听得明白的，却不敢有所表露，毕竟他奉秦桧之命来此之前，对方对他的吩咐是这样一句话：务必阻止金人发兵。
言下之意，便是不惜一切手段，妥协让步。
只是，虽然完颜宗弼的野心，路人皆知，可对方目前并没有发兵的动作，自己这厢又怎好先行开口请求对方不要破坏合约？左思右想，便赶紧笑道：“回殿下，官家听闻金廷近日颇有些动荡，逆贼完颜昌已然伏法，故特派在下来恭贺殿下。”说着便示意候在帐外的随从进来，将手中捧着的丝帛绢布，以及玉器金银等尽数奉入，“此乃官家之意，还望殿下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