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君臣命(岳飞重生)(14)

若是换了前世,他怕是早便上书数次,提出从军了。

然而重生之后,他学会了沉住气,等待时机。前世对他便是太过全心全意地扑在战场上,以至于全然不顾朝堂中的波澜暗涌,以及龙椅上的那人的所思所念。

而直到临死他才知道,自己最大敌人不是来自沙场,而是朝堂。

故而此生,他也该学会如何收敛收敛锋芒了。

御书房内,照旧是弥漫着檀香的气息。赵构径自走到龙椅边,撩起衣摆坐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面露疲态。

此刻明黄的龙袍已然在身,他却没有觉出任何自如来。反而这龙袍时而如同一张大网,捆缚在身,让他不能动弹自如;时而又如同承载了千钧之力,压得他两肩沉沉,颇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此想着,腰腹间的旧伤便又有些隐隐作痛。

赵构抬手在伤处按了按,徐徐叹出一口气,抬眼看见桌案前无声而立的岳飞,便忽然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岳飞眉间微敛,却很快垂首道:“臣不知官家所指何事。”

“何必明知顾问?”赵构低垂了眉眼,抬手随意地翻开面前的奏折,里面所言,依旧是那朝堂上争论过数次的问题。

岳飞闻言,道:“此等军国大事,以臣的身份,怎敢妄议?”

“朕知道,你的心在军中,而不在这禁宫之内。而朕留你在身边,却是因为信得过你,”赵构眉眼不抬,淡淡道,“故而此番朕既问你,你但讲便是。”

岳飞不禁稍稍怔住,他不曾想到,在自己无时无刻不审视揣度赵构的时候,后者对自己,竟似乎也不是一无所知。

甚至看得比旁人还要通透几分。

于是他便也不再迟疑,直言道:“臣以为抗金之事,乃是首位。”毕竟,若赵构当真如他所言,信得过自己,那么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听他一言蔽之,赵构唇角微勾,道:“民生却要如何?”

岳飞道:“国之不存,何来民生?”

赵构闻言微微一震,终于抬眼看向他。目光在对方刚毅而轮廓分明的眉目上徐徐滑过,最终收回,他再度低眉道:“若金军再度南犯,你以为凭借如今朝廷之力……当真能敌?”

岳飞道:“官家未曾试过,如何便知不能?”

赵构轻声笑了起来,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岳飞亦笑,“官家比臣,却还要年幼三岁。”

此言带着调侃,可谓是有几分犯上的意味,然而赵构不仅不怒,反而笑出声来。

然而笑过之后,他却没有将话题再继续下去。

“你下去罢。”此言出口的时候,他面上如昙花一现的笑容已然淡去,归于平静。

岳飞拱手而退后,赵构以手支额,倚靠在桌案边闭目养神。

方才唤岳飞进来,也不过是寻个稍稍可信的人,闲聊几句而已。他自视处事极有分寸,绝不会越雷池一步,军国大事自视不会亲信于人,然而方才言语之下竟险些越了界。

还好他极快地意识到,悬崖勒马。

但不论如何,岳飞此人打从一开始便十分惹他注意,又数次救他于水火之中,至少是个忠良之辈,自己继位之初,身边可信之人不多,他应是算一个的。

正此时,门被小心地从外推开,内侍轻轻步入,行至近前,道:“官家,天色已晚,吴贵妃遣奴婢前来,请官家前去用膳。”用膳不过是名目,其下之意不言自明。

因了赵构原配邢氏随同二圣被掳掠北上,故而此刻晋封为贵妃的吴氏,乃是宫中品级最高的妃嫔。

赵构近年来四处颠沛,一直到此刻才算安定下来,故而同吴贵妃也是暌违多时,理当是小别胜新婚。

然而他听闻此言,面色却微微变了变,半晌后道:“朕公务在身,并无闲暇,且替朕回了贵妃罢。”

内侍心下虽讶异,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应声退下。

*****

赵构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拨出一部分款项交付于宗泽,让其负责加固城池。宗泽欣然领命,不敢怠慢,立刻将城防一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而与此同时,因为新帝继位,各地原本一盘散沙的人马,都纷纷北上投金,以表拥戴之意。

书案前,赵构将这些人马送来的书信一一看过,前前后后算过,发现总数竟有百万之众时,他神色沉下了许多,将书信尽数放在桌案边,一言不发地起了身,负手踱步道了窗边。

四方前来归附,乍一看来无疑是天大的喜讯。可是只有赵构心里清楚,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与其说是拥戴自己,倒不如说是为了在自己这里混一口粮饷。

宋廷以战养兵,以求他们不会自立为王的惯例由来已久,然而之前他先辈治下的大宋,四海富庶,民生安乐,有足够的资本去养更多的士兵,哪怕他们毫所作为也无妨。

可他不同。

此番他接过的,是一个早已千疮百孔,并且随时会有危险袭来的江山。整个汴梁城在金人的洗劫之下,几乎已然一空,而百姓和他手中的人马,却没有一日不需要消耗粮饷。

眼看着现有的粮饷已然一日日的减少,他哪里还有更多的去养活这百万之众?

可没粮饷是事实,缺兵马也是事实,偏生二者竟是相冲突的,无法调和。于是这人马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养不起;不要,则有可能演变成叛军。

当真是进退两难。

而文武朝臣们对此永远只能各执一词,拿不出一个一致的看法来。

抬手狠狠地锤上了雕花的窗棂,赵构摇摇头,只觉得心内如同压了一座大山,挪不开,搬不走。

他忽然举步而出,推开御书房的门。

门外的内侍见了他一惊,道:“官家这是……”

“出去走走。”赵构步履不停,口中道。

内侍不敢多言,只赶紧回屋取了一件披风抱在怀里,匆匆跟了上去。

*****

赵构负手大步流星地往御花园而去,而走到半途,却隐约听闻不远处似有什么声响。

便顿住步子,探寻循声走过去。

声音的源头来自宫墙一角,在几棵参天古木的掩映之下,隐约可以看见几个身穿铠甲的身影不住地晃动着,伴着刀兵相接的声音,以及时不时传出的语笑声。

于是赵构便知,大概是宫中侍卫闲暇之余在自行比试。照理说此事为宫规所不容,但赵构心中觉得习武于此刻的情势而言,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便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然而正待转身离开的时候,余光却瞟见其中一人,手持八丈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啪”的一声响起,却是枪头直指刺入面前古木的枝干中,力道之大,将碗口一般粗的枝干生生洞穿。从赵构这一边看过去,恰好看见雪白的枪头,以及一簇刺目的红缨。

赵构顿住了脚步,便就在不远处站定,透过古木枝桠的缝隙,隐约看清了岳飞的身形。

上一篇:洁癖少爷 下一篇:秦有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