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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50)

末了他才想起慕容冲的方才说的话,不由轻轻笑了笑。是啊,十年了。那日一别,竟已过去十几个年头了。

“冲儿,当真……当真是你?”可不知为何,开了口,却仍是无法置信。

“陛下,自然是我,慕容冲啊。”而慕容冲仍是笑,笑得异常平静,“陛下可曾记得,当年我许诺过,终有一日会回到这长安?如今我当真回来了……”顿了顿,看着苻坚的目光一瞬间,却褪去了所有温和的笑意,霎然变得凌厉起来,“……回到此地,给你送终!”

苻坚闻言身子忽地一抖,低头看清了慕容冲忽然变得怨毒的双眼,他忽然惊醒,从那场盛大的回忆之中回过神来。

“冲儿,你……”向后退出一步,方要说什么,却见一片落雪飘落在自己面前。

恍然地伸手握住,才发现,这哪里是落雪啊。

是纸钱。

漫天遍野飘洒的,不是昨日那纷飞飘洒的纯白,不是昔年城头的深深凝望,不是长久以为的相互牵念,而竟是……为自己提前预备的一场祭奠。

再度望向城下,那人依旧立在原处,抬眼望着自己。同样伸手握住了一片雪白的纸钱,在指间中慢慢捏碎,分明笑着,可眼光里却满是恶毒。

末了,慢慢收了笑意,一字一句道:“苻坚,我恨你。”顿了顿,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你可知,我恨了你十年啊。”

苻坚仍是怔住,可他分明清楚地看见,此时此刻,在那人眼里,没有不舍,没有思念,没有难过,没有微笑。

有的,只有恨。只有恨而已。

等了盼了寻了十年的人,如今站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说,我恨你。

——陛下……陛下……不要……忘了我……

——陛下,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记得我……记得我……

——冲儿,这是孤给你留下的记号。你一辈子……也无法抹去……

——孤不会忘了你,你也要……记得孤……一直记到回来的那日……

往昔的太多画面忽然涌上心头,他们曾经是自己心头的慰藉,可如今,回环在脑中的每一句话语,都如同尖刀一般穿-刺在自己心头。

来不及思索这一切究竟是为何。苻坚踉跄着退后几步,脑中一阵晕眩,忽地便有些站不稳。身后跟随者的将士见状,急忙将人搀扶住才不致立刻倒下。

然而这时,慕容冲默然看着城头的一片仓皇,只是轻笑一声,翻身上马,飞奔回去。

方行至阵前,几乎未作停顿,便立刻调转过马头。猛一拔剑,扬声喊道:“三军将士听令!攻城!”言罢自己又是一提马缰,率先冲了出去。

韩延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如此,此刻见阵中将士得令之后已如排山倒海一般冲杀出去,只得亦是挥起长刀紧跟上去。可是四顾之下,然而却迟迟寻不到那一身白衣的人。

因为对方依然挥剑,冲在队伍的最前列。鲜卑的铁骑在慕容冲的带领下,在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中狂奔,一时喊杀震天,刀剑齐鸣,直取大门。

“陛下!”见对方声势如潮地杀来,将士们纷纷簇拥在苻坚周在,面露急切之色,等待着他下令。

苻坚扶住城头站定,收敛起心神,他看了一眼城下,回身果断道:“出城迎敌!”

众将得令,立即率军出城。

苻坚极力地平复了神色,立在城头,眼见城门大开,秦军以风雷之势涌出,很快便和对方战作一团。而他却是慢慢地握紧了拳,无法将目光从那白衣的人身上挪开半分。

而此时此刻,对方混战在阵前,一身白衣已几成血色。只见他身形一动,一剑刺穿了人的喉头,下一刻又俯身避开一击,却很快回身削下那人的臂膀来。

招招致命,不留一点余地,分明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而整个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气,却让苻坚觉得陌生无比。

是这十年改变了他太多,还是自己根本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头脑一片混沌,可苻坚无力去细想,此情此境也不容他去细想。这般看了许久之后,他忽然转身对一旁的另一个将领道:“再带五千人马出城,生擒慕容冲!”

“是!”那人闻言抱拳领命,匆匆下城。

*****

慕容冲眼见城门再度打开,几乎是本能地,便带着些许人马朝那处奔去。然而不及逼近,一彪人马便自门内而出。两军相遇,很快厮杀起来。

然而他仍是冲在最前,一剑便连抹数人的脖子,随即策马而上,夺了一人的长戟,一击之下,刺穿了数人的胸膛。随即身后的将士赶了上来,将他护卫在其中。

血肆意地溅出,很快地洒在自己的手上,身上,面上。血腥的气息顷刻弥漫开来,铺天盖地。慕容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满殷红的衣衫和双手,隐约感到内心有一种不可抑制的疯狂,正伴随着这腥膻一点一点的苏醒。

便好似多年以前,他对着数十个对自己宽衣解带的侍卫挥下刀之后,眼见血色几乎模糊了视线,而心底却是近乎失控的疯狂。

这种感觉,此时此刻又回来了。

怔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自己这身白衣,不正是为了沾染血色而存在么?而这双手,除却杀戮,又有何意义?

原来这世上,唯有血,才是最让人兴奋和快意的东西。唯有红,才是最绚烂的色泽。

忽然感到有人逼近自己,慕容冲本能地侧身闪躲开来,与此同时挥剑斜劈下去,将那人自右肩歪斜地斩倒。

大笑三声,继续朝前冲。然而一队秦军很快围了上来,一时间刀剑自四面八方而来,纵他刀刀致命,也终有双拳难敌四手之嫌。而自己身边的将士,却亦是被人流隔绝在几米开外。

眼见周身一拨秦军倒下,却又有一拨涌上,慕容冲左挥右砍了许久,自觉已带了几分喘息,然而却被死死包围在众人之间,退身不得。

忽地,只见一人举剑攻下自己右胁,慕容冲急急挥剑阻拦,然而身后一人却已然挥剑砍过来。挑翻了右侧那人,眼前却是一花。握紧缰绳,慕容冲自知已然闪避不及,深吸一口气,意欲生生受下这一剑。

然而只闻一声马嘶,一人一马飞身而来,拦在了自己身后。

慕容冲回身,只见那原本应是插在自己后背的剑,已然刺进了韩延的肩头。然而韩延却不为所动,反手一刀,便将那人砍倒在地。

“冲儿!走!”一把从肩头拔了剑,纵身一跃跨坐到慕容冲身后,韩延挥刀又砍刀几名秦军,杀出一条路来,便夺过慕容冲马缰猛然一提,冲出重围。

一路奔回阵前,韩延忽然大喝一声:“鸣金收兵!”很快响声便响彻整个战场,鲜卑军队闻言,纷纷打马而返。

“陛下,可还继续追击?”城头,一名将士问道。

“罢了。”苻坚摇摇头,却是轻叹一声,径自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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