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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意(82)+番外

“若真是那般,你我此时都不至于沦落至此……”我盯着他的背影,轻笑道,“不可否认,当年留我不死,着实是你一大失败之举。”

“我确是后悔了,”萧溱默然半晌,声音异常低沉,伴着一声绵长的轻叹道,“只是如今却已悔之晚矣。”

“是啊,若有重来,你立斩我于马下,取你南周天下,我如愿蹈节死义,全我身后美名,”我不愿再看他的背影,亦是转过身子,仰首叹道,“……无论如何,却也好过此时……”

话音方落,便感到身后一人已慢慢贴了上来,身子不由略略僵住。

我感到萧溱圈住我的臂膀略略收紧,心中有些触动,想说什么,却听他喃喃道:“独孤鸿,若有重来,你可还会站在后殷的立场之上,与我为敌?”

“我虽不愿与你为敌,但却不悔之前的决断,”我淡淡道,又无奈笑了笑,“只是,世上并无重来之事。”

“自然有,”萧溱却在我身后徐徐道,“待到我东山再起之时,便是重来之日。”

“……东山再起?”我诧异地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与他对视片刻,无奈摇首道,“你以为,宇文师会任你离去么?”

“若情势有变,或许也不乏此种可能,”萧溱面上的傲然之色再度浮现出来,“泠儿此刻正坚守建康,建康易守难攻,且存粮富足,而后殷之兵酒战为歇,长此以往定然落于下乘。若借此机会主动请和,以我为条件,提出做后殷附属之国,虽暂屈居人下,却实是长久之计。”

“若宇文师不接受议和,反是执意攻城,又将如何?”

萧溱扬起唇角,蔑然一笑道:“我大军虽受挫,然而南周多年基业,凭他此时之力,又岂能如此轻易纳入囊中?”

我盯着他面上一霎而过的神采,终于知晓他眉间这份傲然睥睨之气是来源于何处。只是,纵他有意做那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忍辱报仇雪恨,但宇文师却绝非夫差之辈,却果真会听之任之?

再者,若当真如此……我犹豫半晌,忽然开口,想说什么,但开口却只道:“萧溱,你之所愿,便是一统天下?”

“自然。”萧溱缓缓道,“此生定要亲手为之。”

我微微失神,随即抬眼盯住他,一字一句道:“你可曾想过,若南北就此归一,从此再无战事,却也……”

“独孤鸿!”萧溱皱眉打断,随即看着我眯起眼,微怒道,“你话中之意,莫非让我就此降了后殷,甘做这阶下之囚,从而换取你口中所谓的‘天下太平’?”

“我之所愿,从来只是这四字。”我闭上眼,脑中缓缓浮现出战场之上血流漂橹的悲壮,以及战争过后百里无炊烟的荒凉,不由摇首轻叹道,“只可惜,所作所为却总是与之背道而驰……”

“独孤鸿,我以为这一次……”耳边响起萧溱低沉的声音,叹了叹道,“看我们终归不是一类人。那么,若再有敌对之日,我却只有手刃于你了。”

他言语间轻渺淡写,我睁开眼,见他已背过身去,双拳在袖中隐约显现出紧握的形状。

“不会有这一日了,”我低头试着握了握自己的拳,全无气力之下终是无奈放开,只能自嘲道,“我已不会再有重回战场的那一日了,确实没有资格再妄论‘太平’……”顿了顿,轻笑一声道,“萧溱,祝你早日如愿离开这囚笼,君临天下。”

*****

离开府邸之时,心口沉重得如同压了千钧重担。原来,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的事实,亲口对他人,尤其是萧溱说出,竟是如此艰难。

然而见他方才神采奕奕的样子,原本想要说的话,却反是没能说出。

来此之前,我已在宫中听到两则传闻。

一是建康城中发生叛乱。一将领因不堪长久毫无希望的围困,在宇文师的利诱和反间之下,发动兵变。尽管叛乱几日后被镇压下去,据说那将领手中所握兵权占建康残余兵力的三分之一,此劫对南周而言可谓是一记重创。

第二条传闻则是后殷有意在趁南周内外交困之际,派使者前往建康劝降。条件是不杀萧溱,保住城民,并如对独孤鸿一般厚待所有归降将士。

然而观萧溱之态,却似乎并不知道此事。那一瞬我忽然有些犹豫,无法想见若将此事告知于他,他面上的神色将会作何变化。

夺去一人所有希冀,强迫他承认自己亲手扶起的国已是大厦将倾,承认自己几近沦为亡国之君,这着实是一件残酷到任何人都足以感同身受的事。

然鬼使神差之下的旁敲侧击,却变作如此不欢而散。

或许,我这般多此一举不过是妇人之仁。南周此刻大抵如韩楼所言,已是强弩之末,或许终有一日,萧溱将会亲耳听到此事。

届时他将如何?苟且偷生,还是以死明志?

此刻,我却着实无法猜测。

坐在轿中木然地看着帘外景致,微微有些出神,恍然间却感到轿子一顿。

透过轿帘向外望去,见一顶华美的大轿自面前走过,心知大抵是遇上什么达官显贵,故依理解需得停下給其让出道路。

然而两轿相擦而过之时,对面的轿帘突然掀开,宇文师手持一把折扇,见了我很快一收,笑道:“我说这轿子怎么看着如此熟悉,原是子翩。”顿了顿笑道,“观子翩来的这方向,可是自嗜武侯府邸而来啊?”

我心知自己行踪自是逃不出他的掌握,便颔首如实道:“正是。”

“如此甚好,”宇文师面上露出一层含而不露的笑意,“子翩与嗜武侯理应算是故交罢。嗜武侯独居异乡,子翩这般时常探访一番,故人相见,也好慰藉其思乡之情。嗜武侯刚来之时,受伤很重,听闻现已大病初愈,不知子翩今日所见,究竟如何?”

“已无大碍。”我心下知他只怕连我方才同萧溱谈话的内容,都已尽数知晓。如此询问,若非有意试探,便也只是彰显其“仁”的无谓寒暄。由是便也寥寥几句恭敬应对。

“哦,对了,”宇文师略略思索片刻后,忽然道,“建康城内叛乱之事,子翩应当有所耳闻罢。”

“确有耳闻。”

“那么皇上有意趁机遣一名使者去往城中劝降之事,子翩大抵也是知晓的罢。”宇文师再度打开扇子,在身前扇了扇,皱眉道,“只是这使者人选,却是着实难定啊。今日朝堂之上,群臣争论不休,却仍未有定论。”顿了顿道,“不知以子翩为将之久,识人之多,于此事可有何高见?”

“千里孤身入围城,需得胆识;巧言劝降敌方,需得博辩。若成,则后殷兵不血刃便足以拿下建康,一统天下,若弄巧成拙,则南周孤注一掷,拼死抵抗,却将置后殷于不利之境。以此人身负职责之重,此事却是需要再三商议。”我顿了顿,徐徐道,“只是我离开此处数年,朝中代有才人出,已远非当年的模样。却着实不知何人胜任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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