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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意(20)+番外

我此刻反而笑了出来,只是这一笑忽然又牵动全身,开口声音不觉有些虚:“你的杰作,可还满意?你若真要我死在……片刻之间,倒……倒不如这有趣了……”

话未说完,抓住肩头的手忽然一松,身子便不听使唤地重重向前栽去,一头栽在面前这人的怀里。

随后一双臂膀自背后覆了上来,力道很轻,却是紧紧地将我圈在其中。

我已不愿去想什么,只是缓缓闭了眼。身子此刻已然不听使唤,竟似乎是贪恋一般无法挪动分毫。

明明忍了那么久,所有防线却在这一刻轰然崩溃。或许纵然意识再强撑着,这三日下来,身体也已然到了极限罢。

忽然觉得,也许从一开始,便不该这么执意地硬撑着。早些放弃,反倒能早些解脱。

只是……只是……

脑中忽然变得一片朦胧。恍惚间,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急急唤我名字,却已无力给出任何回应。

只觉身子猛地被打横抱起,然后……

然后,便只剩一片黑暗。

*****

许是梦罢。

否则我又如何能再见了过去的那些自己?

那初生牛犊,无所畏惧的自己,匹马挑战叛军首领,并将其一举擒拿;那昔日三军阵前,奋勇杀敌的自己,率军将敌人逼退至淮水以南;那得胜归朝,意气风发的自己,于大殿上接受皇上封赏;还有那一时失策,深陷敌手,如今无奈投敌,进退两难的自己?

我遥立在远处唤着他们,而他们却径自头也未回的离去。

末了,却只有那最后一个自己转过头来对我道:我不是独孤鸿,你也不是。我和你一样,叫秦远。

我立在原地,终是呆呆地看着他也渐渐走远。

……

睁开眼的时候,认出自己处在萧溱的雅室中。身子正平躺在床上,被子整齐地紧掖在周身。四肢虚软无力,想轻轻挪动下手脚,却猛然牵动起遍及全身的剧痛,如针扎一般,绵密而锥心。

似乎自己每次昏迷,都会在这里醒来。木然地望着帐顶片刻,朦胧间,却听见房中隐有人语之声。

许是在这里屋门口。声音虽不大,却能隐约听清些破碎的句子。

“……浑身上下已几乎没有完好之处,微臣初见心下也着实一惊。不过那刀鞭之痕只在皮肉,包扎处理之后并无大碍……”

“……只是,那烙铁之印已深及肌理,其状真可谓怵目惊心……”

“……多日连续如此,已积在体内聚成内伤……”

“朕不管这些。他若有个一二,唯你们是问。”

“是。臣自当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务必’。”

“……是。”

萧溱的语气依旧冷静,但即便未见着他的表情,我已能从声音里感受到他话中的不容抗拒的威迫之力。只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又岂是人力所能尽数挽回的?

暗自叹了叹,也不愿再做多想。便又茫然地盯着帐顶看了许久,渐渐地疲累之感占据了意识。

闭了眼,也只觉脑海中空空一片,不能思考。片刻之后,听到有人缓缓走了进来。

来者何人不用猜也自然知道。我听闻脚步声渐渐走近,反依旧闭着眼,只装作未曾醒来。

我只是不愿见到他而已。尤其在经历了狱中那狼狈之状,现在又动弹不得,且生死悬他手的此时。本以为他轻薄不得,恼羞成怒,便执意将我凌虐致死而后快,然而,他狱中的那番焦急之态,却似乎不像假意为之。

我不明白。许是他之所欲,仅仅是折磨我而非致死。许是他忽地改变了心意,留着我别有他用。

许是,别有其他原因罢。

只是这未来之事,却已是不由我想了。

正暗自思量之际,忽然感到那人已踱至床边轻轻坐下,如是许久却再无动作。

我闭着眼,有意分散着放在其上的注意力。渐渐地,困意反倒真的浓重起来。

正恍惚欲睡,却隐约感到侧身有了些许动静。

一只手正隔着被子轻轻摸索,很快便触到了我放在一旁的手。那只手顿了顿,随后牢牢地覆在我手背上。

之后,便一直留在那里,隔着被子,渐渐地越握越紧。

我有些恍惚。在感到有温热透过被子传至手背时,胸中竟有那么一霎,出乎意料地生出心安之感。

便任由那人握着,直至沉沉睡去。

第十六回 柳暗花明

我偎靠在床边,凝神望着窗外许久。

直至一片枯叶倏然掉落,清脆一声打在窗台上时,这才回过神来。

再度看了看窗口那棵古木,阔叶几要落尽,俨然已是一副衰朽之态。

原来时已入冬了。

我不知自己这样如尸首一般卧床已有多久。或许只有数月,或许已越一季,然而在我看来,却是恍若隔世。

忆起前日那般境遇,彼时自己只知堵上全力去隐忍抗衡,纵刀鞭并用,烙铁加身,也未有一丝畏惧。直到这事后才猛然意识到,经历浩劫之后的自己,竟已残破得如废人一般。

我时常会盯着自己臂膀上,胸腹间各种伤口微微发愣。纵然事情已过去些日子,那些痕迹加之于身的痛感却依旧清晰,此刻我反倒是有些惊叹于自己那时如何能一一忍下。

许是本能,许是……我本不愿一死,不甘一死。

这个念头忽然浮出脑海时,我起先略有讶异,片刻之后却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原是如此。确当如此。

心知那日受虐之时,若我早早弃了生的念头,便绝撑不到今日。然而自己却是近乎本能地隐忍和抗衡,撑过了数日,方才有惊无险地捡回一命。

而若非这场劫难,我又如何能意识到,自己原来并非那般一心求死?

蹈节死义,蹈节死义,过去自己一心所求,原是真如韩楼所言一般,不过空有虚名而已。如若身死,空要那虚名又有何用?

扪心自问,我独孤鸿此生又岂会真甘于客死异国,壮志未酬的结局?

绝不。我所欲者,乃是回后殷,乃是亡南周,乃是平战火,乃是……安天下。

为此,我必须活着回到后殷,否则余者便无从谈起。

这便是我留于此地的全部目的。

如是这般,心境不由明朗了些,自觉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起初只能仰面而卧,浑身动弹不得。视线之中除却帐顶那一成不变的绣纹,便再无其它。每日照例有御医定时前来就诊,或询问病况,或察看伤口,或更换伤药。我平静地接受着,自觉在静养之下,除却腰腹肩背几处铁烙灼痕外,皮肉之伤已渐渐愈合,切肤之痛也在一日日减轻。、

只是遵照医嘱,数月之后的现在,我依旧无法下床,最多不过稍稍坐起身子,能刚好看到窗外天空。

萧溱每隔数日便会前来探视。然而他来时,我多半在假寐。故他便也只是在我床边轻轻坐下,有时不过片刻,有时一坐却是几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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