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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苍凉(12)+番外

我望着他,无言以对。

“何况是你,便是我自己也不能知晓了。”他垂下脸,目光扫过坟头的墓碑,似呓语般缓缓道,“母亲病故,舍妹辞别。如今我纵有上等官爵,千金俸禄,又有何意?枉我当初为了这一身官服弃了所有,包括……包括……如今看来岂非是个笑话……我做的这一切,又到底是为什么……”

他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但随着面颊滑落的泪水却终是将笑声淹没成了浅浅的抽泣。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不再压抑自己,任低哑的呜咽声静静回荡在格外空阔的崖边。

我从后面环住他,他肩头阵阵耸动,连同心也拉扯得疼痛不已。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纯粹而彻底的表露出自己的情感,只是我从未料到竟是如此沉重如此残酷。

月淡星稀,晚风习习。

我提着酒回到樊离照身边的时候,他抱腿蜷坐在山崖边,已然恢复平静。

于是我便也装作无事的样子,把酒坛子递到他面前,笑道:“你若不提,我倒快忘了世上还有这等好东西。”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接过酒坛子,瞥了瞥我,轻笑道,“今日我便看看可是如此。”说罢仰起脸胡乱地往口中灌酒,玉液从口中溢出,顺着他的脖颈缓缓下流,很快沾湿了一片领口。

我没有阻止他,只是学做他的样子灌了一口酒。此地农家酿的浊酒自是不算上乘,入口有几分呛人,伴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但却猛然唤起我对旧日生活的记忆。倚坐在山崖边,放眼远观天幕辽远,星光数点,心境忽地为之一阔。回想起过去的纵酒放歌,相与枕藉的日子,才发现,那些原本以为渺远的却忽然间近在咫尺,几近触手可及。原来,它们一直扎根于我的记忆中,一直是心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不觉间酒已饮去大半,自觉在酒力下,交织起的过去与现在让我的意识禁不住模糊起来,于是干脆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大口吞咽着喉间如烈火般滚烫的液体,感到胸中已有几分酣畅。

樊离照一直在我旁边狠狠地灌酒,一言不发。我心知此刻酒精的麻痹或许对他有几分益处,便也听之任之。只是他酒量实在不行,又如此不加节制地猛灌,开口时已然带了明显的醉意。

“孙酲……你说……我为了做官,连身都卖了。你……可是从心里……便看不起我……?”他有几分呆滞地笑着,一双醉眼半睁半闭地望向我。

我猛地清醒过来,轻轻抓住他的手,认真道:“你的苦衷我自然明白,又怎会如此看你?”

他仿佛并未听清我的话,自顾自地笑了笑,眼里却忽然掉出泪来。伸手死死拽住我的衣襟,把头搭在我胸前,含糊道:“可是……可是……我做的这些……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告诉我……难道不是白费了么……母亲已经……已经……”

我伸出手,颤抖地抚上他的发,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

但手却在触到他发丝前猛地一滞,竟是更为厉害的抖动起来。

樊离照断断续续地说着类似梦呓的自言自语,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在我怀里朦朦胧胧地说着:“早知之前所为……都这般……毫无意义,倒不如……打从一开始……便随了你……随你……”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侧耳静听,却只剩一片突兀的沉默。

我呆在原地,脑海里反复萦绕着他破碎而模糊的句子。

早知之前所为都这般毫无意义,倒不如打从一开始便随了你,随你……

倒不如打从一开始便随你……

随你……

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离了这名缰利锁,世事繁杂。

只消你我,这青山红尘,一世逍遥。

……

“这可是你要说的话?”我低头看着他,不觉喃喃自语道,“原来你早便……却如何现在才让我知晓……”忽然笑出了声,把脸埋进了他的乌发之中。

过了许久,才忽然抬起脸,摇了摇他的肩,扶起他的身子。

直视他微微睁开的双眼,缓缓道:“离照,只要你愿意,现在便也不迟。过去的事我已不再记得,你也不必记挂在心。从明日起,不,即是此刻起,为你所愿。我定当伴你左右,此生此世,再无……”

他忽然欺身上来,用嘴将我的话堵回了口齿间。唇上轻微却有几分迷乱的触感逐渐清晰,我早已忘了该说的话,只是闭上眼细细地回应着。

樊离照的吻滑落到我的耳边,顿了顿,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迟了……已经……太迟了……”

我身子一僵,别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他的双唇已然再度倾轧过来。这一次,唇上的亲吻变成有些疯狂的吮吸和啃噬,带着不加抑制的欲望的气息。舌尖朝我口中探了探,随即有些失去控制地掠过唇齿。

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被撩拨而起的火热,翻了个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唇齿依旧是紧紧纠缠着,我感觉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胡乱地扯落,他撑在我胸口的手更是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在那里燃起一团团火焰。

我终于彻底失了理智,扯开他的衣衫,俯身在他前胸留下一串湿热的痕迹。相处这么些日子,还是头一次如此肌肤相亲,我自觉气血上涌,一股难以压抑冲动在心头肆意灼烧。

他身子微微抖动着,喘息的空隙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我抬起脸,想看看他的表情,目光却忽然落到他脖颈处的一处红痕上。

这不是我方才留下的痕迹。

我整个人愣在原处,忘了动作。

樊离照又忽地探身上来吻住我,双臂环着我的脖子,把我往下拉。我身子失了力气,倒在他身上,触到他光洁的肌肤,胸中欲望又再度火热起来。

再也无法自持,也无需自持什么,只是任其熊熊蔓延,吞没最后的理智。

终章

我早该知道,樊离照昨夜那般反常的主动之下,定是隐藏着什么。

上一次他意欲以身相许,便是在心知即将沦为他人禁脔后的无奈之举,而这一次,又是什么?

回答我的,只有山崖边旷远的风声。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四仰八叉地歪靠在一个小土丘边。天方破晓,远处厚重的云霭间只露出点点霞光,照明了周遭的天幕。

但樊离照已然不在身边。

许是饮酒太多,此刻我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头痛欲裂。一丝朦胧的剧痛在脑海中游移,牵动着我的思绪无法触及昨夜那番回忆。

坐起身子,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扶着脑袋,低头却看见搭在身上的另一件薄衫。

樊离照的薄衫。我送与他的那件淡青色薄衫。

我浑身一怔,脑海里经历了一霎的慌乱和短暂的空白。随即又淡然地笑了笑,强压下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便只是倚在古木边,望着远处渐红的朝霞,等他回来。

他没有理由那样做。他只是离开片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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