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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父(5)

只是再怎么飘忽,最终都会落到那个凄冷的宫殿,那个窗口,那个灯下孤影。

伸手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的生死,关乎国事。

仅此而已。

马车缓慢而平稳的前行,齐葳安坐于车中闭目养神,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之声。

掀开帘子,看到不远处许多人聚集在河边扛沙运石。

心下有几分好奇,便示意赵东停下马车问道:“这是何处?”

“回皇……少爷,此处便是都江堰。”

“都江堰?”齐葳回想起在史书上看到的背过的句子,心内五味陈杂。

纵然能倒背如流,却见其面而不识泰山,身为帝王,不免有些悲哀。

自嘲地咧了咧嘴角,齐葳决定下车走近看看。

赵东虽担心皇上出意外,但无力阻拦,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后面。

“这位小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齐葳随手在半路拦下一个扛着沙袋的青年。

青年忽然见到一个周身贵气的少爷模样的人,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事,拍了拍手恭恭敬敬地回道:“这位公子是外乡人吧,我们这是在加固堤坝呢。”

“为何还要加固,都江堰不是已将这蜀地孕育成‘天府之国’了么?”

“这公子就有所不知了,”青年爽朗地解释道,“去年冬末我们就接到消息说,今夏会有大汛,于是知府大人就组织了士兵来此加固堤坝。至于我们嘛,并非军人,只是自愿前来出力而已。”

齐葳放眼望了望,果真有许多未着军服的之人在坝上来来回回。

“是何人如此高妙,竟能预见水患?”收回视线,又继续问道。

“自然是丞相徐文远大人了。”青年说着眼睛亮了亮,一脸敬慕,“丞相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作战时便因观天象而用兵如神,这治国更是不在话下了。”

听他的口气,应该还不知道他的丞相大人此刻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齐葳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眉,身后的赵东见状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丞相大人真有那么好?”挑了挑眉毛,眼睛眯成一条缝,齐葳若有所思地继续问了下去。

“那是当然啊。”青年如数家珍的样子仿佛徐文远是他家中的一房亲戚,“年纪轻轻就才华出众当了丞相,受命辅佐当今皇上,之后又东征新吴,西平流寇,数十年来对朝廷一直是忠心耿耿。最可贵的是,他功劳这么高,却从不夸耀,总是淡漠恭谦的样子。”

赵东听闻此人如此直露地在皇上面前夸赞徐文远,不由得再度冷汗如雨。

若他说的属实,岂不证明皇上政变是错误之举?况且皇上到现在也只是将此事按压在朝廷内部,并不外泄,而且就连一个合理的理由也未曾给出。

然而齐葳脸上的表情看不出阴晴,不动声色地开口,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那么,和丞相相比,当今皇上你们又作何看待啊?”

此言一出,不仅赵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青年也没想到这位公子会忽然提到当今圣上,不由得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齐葳却又忽然展颜,摆手笑道:“多谢小哥了,刚才的问题切勿挂心。”

然后便笑着转身回到了轿子。

赵东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只觉得脊梁一阵寒意。

黄昏抵达程府。

寒烟小院,绿树如茵,别有风致。

而其主人的格调修养也可从中窥见一斑。

“程子服……”齐葳坐在大堂里,指节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嘴里轻声叨念着这个名字,思考着待会儿如何开口。

忽然堂外几个人影由远及近,细看来,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后面跟着几个小厮,还有赵东疾步而入。

“老朽见过皇上,不知皇上前来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他曲身拱手作揖说着官样话,话语里却并无卑微之色。

这神色,像极了一个人。

齐葳不动声色的抹去了敛眉的痕迹,笑道:“程老切勿自责,朕虽贵为天子,而在程老面前实属晚辈。”

他在小厮的搀扶下坐上了椅子,一手扶着拐杖缓缓道:“不知皇上此次专程前来,有何吩咐?老朽虽然已非朝廷中人,但若有能尽心之事,定当鞠躬尽瘁。”

这话听来道并不虚伪,到底曾是朝中良臣,纵然不再做官,其节犹是。

“不瞒程老,朕此次前来,只为一人。”

“何人?”程子服屏退了小厮,顿了顿这才开口问道,想必心里已经有几分考量。

“相父,”脱口而出的是这个称谓,接着又补充道,“徐文远。”

齐葳说出此人名字的时候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挤压在心头的太多矛盾和疑惑,或许能在这个前相面前得到些许释然。

而程子服的表情只是微微变动了一下,齐葳看在眼里,知道的答案已在他意料之中。

“想必程老对朕此次出宫也有几分诧异。不瞒你说,这是朕十九年后第一次出宫。”齐葳看似轻描淡写的忽然扯开了话题。

以程子服之智,必然知道自己的意思。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由于丞相徐文远的限制,后主齐葳十九年来既未造访民间,也不曾带兵列阵。总之,从未出过宫门一步。

而此刻自己正坐在程子服面前,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浮出水面。

目光漫不经心的游荡在雕花的窗子上,顺着古朴的纹路随意地滑动,脑海里却满是细密的思考。

“徐大人可好?”而程子服却仿佛没有听出齐葳的弦外之音,绕过了他刚才的话。

“朕既然能出来,那么丞相自然是沦为阶下囚了。”齐葳想要使自己的语调尽量轻松,“朕此次前来正是想要请教程老如何处置相父大人。”

然而程子服的反应却出乎齐葳的预料,既非惊讶,也非冷漠,更不是幸灾乐祸。

只是长叹一声,感慨道:“终究还是如此了。”白眉似微微敛起。

齐葳不解,接口问道:“程老何出此言?”

“皇上可知,数年以前他便对老朽说过,自己处在权力巅峰太久,气焰太盛,终有一日会落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程子服说的很缓慢,但每一个字都沉重而有力。

“程老,你的意思是,他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齐葳努力掩饰住眼里的惊讶和不解,只是反问着。

而程子服并没有回答齐葳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回忆起有些久远的旧事。

“说来,将他拉入这权力之争,老朽还是罪魁祸首……”他叹了口气,有些痛心道,“十年先帝上自知身体不济,已开始着手选定辅佐少主之人。老朽年迈,不堪重任,便极力引荐徐文远。起初他无意于此,再三回绝,但后来先帝亲自前去,晓之以情,文远终是应下此事……”

“皇上,他本淡泊之人,无心权术之争,”顿了顿,程子服的眉眼垂了下去,“但此事关乎国家存亡,临危受命,又怎能置之不顾?文远心中的苦,老朽只恨不能为之分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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